006

窗外夜风阵阵吹在她的侧脸上，几缕青丝随风飘逸，秦妩这几年出落得愈发好看，乌发白肤，身长似竹，鼻小而挺翘，还有那扇子一般又长又密的睫毛……

裴容的目光扫过她半低着的脸。

莫名又想起来之前他特意留在秦府周边的人报告的——

李侍郎家托人给秦妩说亲的事情。

听说已经十分殷切地上门三次，最后一次甚至连侍郎夫人都亲自到秦府去登门拜访了。

这么好看的美人，也怪不得李侍郎家要找媒人上门……

“开心就好。”

许是刚才喝酒喝的太猛，现下他心里莫名烧起一阵烦闷。

随即又想起今日是大喜的日子……

他露出笑容，迷蒙的眼睛里也多些对秦妩的疼爱怜惜，“生辰就该开开心心的过！”

却又好像藏着一些哀伤，他紧紧攥着秦妩的手。

只是听他讲起生辰，秦妩便知晓他想起什么，难怪刚刚用膳时他总是心不在焉地盯着自己发愣。

“都过去了。”

她放柔声音安抚面前的人。

三年前的生辰，她贪玩偷跑出去，却不料遇到了歹人，差点遭遇杀身之祸……

母亲因为这个刺激得了失心疯，直至近些时日才有些好转。

因此秦府上下都认为这个日子不祥，已经三年没给她过过生辰了。

以至于她自己都快忘记这日子。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秦妩的耳根红红，心里却好像有娟娟细流淌过，恐怕也就只有裴容记得这么清楚。

她扬起个笑容，轻声安慰着自己的竹马。

“嗯……”哪儿那么容易过去呢？

裴容抬眼就看到一双清澈透亮、满眼是他的眼睛。

人人都说秦妩与秦嘉妍有八分像，那恐怕六分都是来自这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眼。

此刻鹿眼的主人站在他的面前，温温柔柔地笑着，语气里还有一丝歉意。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一定保护好自己，不让我们的裴小将军担心！”

她的眼睛弯弯笑着，瞳仁又大又亮，仿佛镀上了一层水膜。

但是裴容脑海中却又浮现出另一双水汪汪的鹿眼。

其实这双让他魂牵梦绕的鹿眼和秦妩的眼睛差别既大，也不大。

脑海里的这双鹿眼清澈的像叮咚流动的泉水，还有细碎的星星倒映在里面，明亮灵动。

秦妩的眼睛则更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碧绿湖水，安静深邃，无论是什么样的狂风暴雨，湖面也只会是淡淡涟漪。

虽说两双眼睛的形状基本是一模一样的，但在他看来，秦妩的眼睛根本没有秦嘉妍这万分之一的灵动。

所以现在他面前这双充满灵气的眼睛，是妍儿的吧……

他大概真的是喝醉了，在这特殊的日子，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让他有一瞬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生辰快乐，妍儿。”

他忍不住起身抱了一下秦妩，力道轻得仿佛像害怕人在他怀中消散一样，他语气轻颤，双手握拳，眼睛红得要滴血。

却在触摸到怀中人微热的体温时理智回笼。

“言而有信。”他说，“别再让我担心了。”

这句莫名奇怪停顿的“言而有信”让秦妩以为他像小孩子一样在要一个承诺。

“那当然！”她仰起头和裴容对视，圆圆的鹿眼微微弯着，眸中泛着狡黠又温柔的光，“女子一言，快马一鞭！”

“好～”快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为了更好的掩饰，裴容也露出一个笑容，学着她的语气语调，“那小寿星能不能陪我逛一逛夜市啊？”

今日是妍儿的生辰。

他想让她多陪陪自己。

说好了吃完就送她回家的呢？

秦妩有些无奈，她对着裴容大多数时间都是顺从的，唯独现在她拒绝。“不行的。”

她不能出来太久，要是真被嬷嬷发现，秦府会闹翻天的。

“行的～”谁曾想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少年人竟开始对着她撒娇，黑亮的瞳仁里泛着微光，他有意贴近少女，“我们就随便逛逛。”

裴容扔了几两碎银子在桌上，不由分说，拉着秦妩的手就往外走。

帝都的夜市确实热闹，糕点、糖人、荷花灯，烩面、羊肉、胡辣汤……吃的玩的多得让人眼花缭乱。

秦妩却无暇看这盛世光景，她有些心慌，只因这夜市实在鱼龙混杂的很。

不说是城内的小民和达官贵人，就连当今圣上也是极其喜欢微服出宫在这场景里与民同乐。

而她与裴容皆到“男女有别”的年纪。

倘若有相熟的人看到他们二人在这夜市上拉拉扯扯，那她大概是要以死来保全家族名声的。

正愁着，忽看见两三丈之外支着一个面具摊子。

“小公子，”唯恐遇到熟人，她连称呼都变了，趁机还将裴容紧攥着的手抽出来，她笑笑，“咱们买个面具戴戴吧？”

突然陌生疏远的称呼让裴容的眸子暗了暗。

她在试图与自己保持距离。

这样的认知让自以为已经成功驯化秦妩的裴容非常的不爽。

莫名的，他又想起李侍郎跟秦府说亲的事情。

“我看到那个银色面具超级适合你的！”

一心只想拿面具遮脸的秦妩不知道身后裴容的眼神已经一变再变。

她一手拿个能遮住全脸的桃红色面具给自己带上，一手拿了个半遮面的银色英气面具递给裴容。

秦妩带的那个面具整体以白色为主，自从太阳穴处开始勾勒了几朵颜色淡淡的桃花。

桃花的颜色由浅入深，星星点点的散布在眼睛的周围，更加突出了佩戴者眼睛的美丽。

那眼睛此刻正笑着，还带着少女的娇俏，“你看，真的很配你！”

她快铺子老板一步举起放在一旁的圆铜镜，让裴容看向镜中的他自己，夸道：“冷面寒枪俏罗成！”

少女娇俏，裴容却在这时突然看到远处站在河边放花灯的李少陵——

李侍郎的嫡次子。

秦妩的议亲对象。

像打开某种开关似的，自听到李侍郎家找人和秦妩议亲是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突然一下子全涌出来。

连自己在秦妩面前有意装得乖顺无害假面也顾不得了，裴容紧抿着嘴唇，眸中渐渐染上乖戾之色。

“我们遇见熟人了呢！”裴容往秦妩身后指了指。“李少陵，李侍郎的嫡次子。”

他有意告诉秦妩——李少陵也在此处。

放满荷花灯的河边。

他手指的方向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离得太远秦妩看不清面貌。

“你不知道吧，他的哥哥是三年前的一甲进士……”裴容用着平常语气，如墨的眸却一直都在打量秦妩会作何反应。

“唉。”他假模假样地叹一口气，“说起来我以前和他关系还不错。要不我们一起去打个招呼？”

裴容神色莫名，语气轻佻，“顺便告诉他一声，你是我的人，他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可别闹出什么乌龙才好！”

他作势拉着秦妩往荷花灯处走去。

秦妩自然是抗拒的，她不明白既然已经认出是熟人，为何还要专门凑上前去？

她与裴容虽两情相悦，但终究还没有过明路，没有婚约做保，若此时被人认了出来——

秦家女与裴将军夜奔。

于裴容无非是多了一段风流韵事。

而秦家大概会成为整个帝都的笑话……

因此她想抽出手来，保持距离，却被裴容抓得更紧，手掌被狠狠抓住，被强行十指紧扣。

秦妩努力抽着自己的手。

裴容面色如常。

她的手指却犹如在上夹刑。

钻心的疼让她深吸一口气，甚至感觉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像只被网住的蝴蝶，努力振翅，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看着自始至终神色未变的裴容，从来没有觉得裴容这般陌生过。

以前秦妩总以为裴容顶多就是有一些娇纵和霸道，还是敬她、爱她、怜她的……

可若当真敬她、爱她，又怎会几次三番弃她的名声于不顾？

“公子慎言！”秦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保持着恭敬的态度，手却终于从裴容的手中挣脱出来，即刻往后退了一步与裴容保持距离，“我与公子从未有过婚约，何谈什么你的人我的人！”

这般无情的话让原本还话里话外莫名带刺的裴容一顿，而后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

她竟为了李少陵反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