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适可而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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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小将军大概从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他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李少陵在他意味不明的目光里脸越烧越红。

幸好行军打仗的人做事最是爽朗,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裴小将军之前脸上的阴霾就一扫而净,扬起笑意,答应得爽快。

甚至因为答应的过于爽快,语气都有些怪异。

“好啊!”

裴容还走上前拍了拍李少陵的肩膀,倒真像两个人是认识了多年的朋友一般,“那我先恭祝李兄抱得美人归!”

裴容认识自己?

李少陵的眼睛瞪大了一圈,随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那就先承裴小将军吉言了。”

一声锣响,比赛开始。

李少陵和裴容各踞一方,切磋较量。

只见烈马们仰天长啸、长鬃飞扬,飞驰而过只留下淡淡烟尘。

裴容虽然说了会放水,可是双方依旧互不相让,一颗球在你争我夺之下来回跳跃。

局势瞬息万变,上一秒还直逼对方敌营,下一秒就有可能被对方全盘超越。

突然球被李少陵一杆打到了裴容所在阵营的球门外。

离球门不过五米,只需再一杆,常胜将军便会在马球场上吃败仗。

李少陵虽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可却是十分擅长打马球,不然刘夫人也不会组织马球比赛来撮合李少陵和秦妩。

他驾马极速飞奔进裴容一方的阵营。

高台之上观看球赛的人此刻都屏息凝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李少陵,盯着裴容。

除了秦妩。

秦妩真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场马球会上遇见裴容。

她只找了个偏僻清静的地方坐下,敛着眸子,神色如常。

一来,她不想在公共场合与裴容有过多的牵扯;二来,她与这看台上的其他人也并不熟悉。

强行攀谈到不如找个清净的地方躲起来,来的清闲。

刘夫人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秦妩身边,她照例亲昵地拉着秦妩的手,眼睛却一刻也没停地盯着自家儿子。

“裴将军可是上阵杀敌的料子,我家这小子哪能与之匹敌呀!”

她原就是想让秦妩看看自家儿子意气风发的一面,只是没有想到自家儿子的运气会这么差竟然要和裴容比马球。

虽然就目前的局势看来她儿子能赢也未可知。

但是她还是有些担心,便给儿子垫了一句话当台阶,她儿子要是赢了裴容自然风光,若是输了也是不打紧的。

毕竟那个是裴容。

这刘夫人不拘小节与她十分亲昵,秦妩却不自觉抿着双唇,马球会上,帝都权贵人来人往,数不清有多少双眼睛。

刘夫人还专门来到这偏远的高台与她同坐……

她与李家公子又都是正值婚嫁的年纪。

秦妩不敢多待,唯恐传出些流言蜚语,眼见场上正打的火热,她便借口有些冷,起身去马车上拿披风。

一直留意着观赏台上的动静的裴容现在才好似要真正放水一样。

他驾马缓缓停下,眼睛此刻正大光明地往观赏台中看,却只看到那人离开的倩影。

未婚妻吗?

他倒不知道秦伯民什么时候已经这么有本事,敢不经他的允许把他的东西许配给别人。

手指在马杆上摩擦两下,慢条斯理却又势在必得。

只见那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裴容的红骏突然动了起来,如黑夜流星,与黑骏渐成两星相撞之势。

大战一触即发。

两根杆子同时击中这一颗小小的马球,二人互不相让,似有火花飞溅,小球受力不均,竖直向上飞起。

眨眼之间,银袍少年直立于马上,挥杆一击。

“砰。”

一声闷响。

场上众人只感觉有风声从自己耳边呼啸而过。

再定睛一看,马球已稳稳地进了李少陵的球门。

裴容,赢了。

“看样子我似乎是要比李兄要技高一筹。”

赛前说好会放水的人,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赢,脸上竟有些许的歉意,可那一双眼睛却像狼一般凶戾。

他骑着与李少陵并行,“李兄可要再来一局。”

裴容压低声音,声调中的强势与霸道却是丝毫不减,好似是在说马球,又好似另有所指。

“不过再来几次都是一样的,我劝李兄还是适可而止比较好,不要去肖想一些这辈子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刘夫人请的人多,高头大马气派宽敞的马车更是一辆接一辆,秦府的马车便停到稍远些的小路上。

秦妩爬上马车,披上披风,又抱上汤婆子,被寒风吹木的手脚才慢慢有了热意。

她天生有怪疾,一年四季手脚冰凉,来的时候虽然很有自知之明的带了这些取暖的东西。

但是母亲说马球会上这样一副病秧子做派惹人嫌,便让她都留在马车上了。

只是没想到今天的天气这样冷,想来母亲也是受不了的。

秦妩想想,还是决定把汤婆子给母亲带去。

等了许久,估摸着裴容的比赛应该结束了,秦妩带着汤婆子在青橘的搀扶中下了车。

却看见一炷香之前还在马球场上厮杀的人,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

少年人面色不虞,没有说话。

秦妩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径直往前走。

谁料裴容跟块拦路石似的,再一次挡到她的面前。

低头绕道。

如此反复两次,秦妩正倔着,突然整个人被从后面抱住。

这虽是条小道,可难保不会有人来,秦妩大骇,手狠狠打在腰腹前的那双手上,“放开我!”

裴容手背即刻出现红印子,却是未曾放开。

“理理我……”少年故意放软声音,好似有千般万般的委屈一般,“你理理我。”

少年将军做戏做全套,说话时连眼眶都泛着红意,“我本想着明年春上请圣上为我们俩赐婚的,”他哽咽又焦急,“我明日就去请旨赐婚好不好?你不要嫁进李家……”

想到李少陵满脸得意地说着她是自己的未婚妻,裴容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秦妩背对着少年,却能感觉到裴容肩膀的颤抖,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落在她的肩颈。

向来骄傲的人声音却逐渐飘渺得像听不清一般,“你明知道我只有你了……”

裴容四岁丧父,十岁失母,太后看他可怜才养在了身边。

“你别离开我。”

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松开的,秦妩转过身去,只看到他微微泛红的眼尾。

心下也有些动容。

“那你先向我道歉!”

她低声说道。

到真是长本事了。

裴容没有想到自己都做到这一步了,她还坚定地让自己先道歉。

“我错了~”

他装的像自己母亲在世时养的那只黄狗,那狗每次被自己的母亲训斥,都是可怜兮兮,哼哼唧唧的。

“但是我能不能问一句……”

他半垂着眼睛,倒像是受了很大伤害一样,又像是怕秦妩会再次生气一般,“我到底错在哪儿?”

这倒是他的心里话,他那日无非就是指了指李少陵,哪里犯错了?

难道秦妩真的在他外出打仗的日子变了心,恼羞成怒了?

裴容的眸色微深。

他竟还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又想起当日的事,秦妩皱眉,当日若非面具遮面,她说不定早就被流言蜚语千刀万剐了。

“你当真不知这世上女子的难处吗?”

这句话已经完全是质问的语气。

你就当真……不能有一点点体谅我吗?

这话秦妩没有说出来。

难处,她能有什么难处?

在家时,是朝廷命官的女儿,出嫁后,是他的女人。

自己能护她一辈子,保她一辈子的富贵荣华。

裴容不明白她还能有什么难处。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他没有想到秦妩面对自己会这般的强硬尖锐。

这感觉就像就好像被平日里一直关在笼中的逗弄的鸟儿突然啄了一下。

疼倒不是怎么疼,就是她表现出来的反抗,让人心里莫名堵了一口气。

养了三年竟还没有养熟吗?

约莫一两个呼吸后,裴容突然好似如释重负。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你不喜欢我给你的生辰礼物。”

“我还怕你觉得那奶糖太廉价,配不上你的生辰!”

他是故意提到生辰二字。

自从三年前嘉儿在生辰之日和秦妩一起出去,结果遇到歹人丢失以后,秦家就把这个仇全记在了秦妩的头上。

又正赶上王静合失心疯,秦妩失忆,于是他们一起强行把秦嘉妍的记忆加在与秦嘉妍七分像又失忆的秦妩的头上。

让秦妩成为秦嘉妍,成为他们怀念秦嘉妍的一种方式。

但是秦家人谁都过不去那个坎儿,他们一边借着秦妩怀念秦嘉妍,一边憎恨着秦妩。

他们把秦嘉妍的生辰当成秦妩的生辰,却从不肯在这一天给秦妩过生辰。

只有他……

只有他会在这一天给秦妩生辰礼物。

这是秦妩的死穴。

他是在提醒秦妩,也是在威胁秦妩,自己才是那唯一一个会对她好的人,所以顺从他,不要忤逆他,不然她连这仅剩的唯一一个都要失去。

听他突然说到生辰,心中虽然莫名有些怪异的感觉,秦妩还是强迫自己柔和下来。

毕竟裴容是真的对她好的人。

他口中的“生辰”提醒了秦妩。

只有他会多跑五十里路只为给她买喜欢的奶糖,只有他会担心自己送的生辰礼物会被她不喜欢。

只有他会为自己准备生辰。

……

裴容于她而言终究是不同的!

秦妩没有说话,依旧紧抿着双唇,可是身上的怒气却一下子消散许多。

他那日喝了酒,也许真的只是酒后失态呢……

她下意识地为裴容找借口。

而且她当时的态度也很差。

看到秦妩的脸色如愿变了一变,原本觉得她有些脱离掌控的裴容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对待猎物向来都是需要软硬兼施的,裴容是一位好的猎人,一位优秀的将军,他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于是他放软了声音,像个被欺负狠了的小可怜,仿佛两人位置对调,是秦家大小姐拿住了他的软肋。

“那你和李家的婚约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的声音黏糊糊的,似乎还藏着些许的慌乱。

她何时与李家有过婚约啊?

不知裴容哪听来的闲话,秦妩有些无可奈何,“我从未与旁人有过婚约。”

秦妩还想着那天晚上的事情,越想越觉得自己处理得也有问题。

她过于珍惜自己苦日子里的这一丝奶香味,歉意的语调里竟还藏着些许可能连她本人都未曾察觉的讨好,“……你不是说让我等你吗?”

可是裴容觉察到了。

看着面前这个因为被戳到软肋重新回归温顺的人,他的面上愈发温润。

这才是他熟悉的秦妩。

“那我们定亲吧!”

掏出之前准备好的玉佩,裴容语气亲昵,一双桃花眼里写满了情真意切。

“这个蝴蝶玉佩,是我娘亲让我给她的儿媳妇的。”

“现在我把它托付给你秦姑娘,以天地为鉴,以山海为媒,聘姑娘为我妇。”

软硬兼施,恩威并重。

才能让人对你忠心耿耿乖乖听话,心甘情愿为你所用。

“还望秦姑娘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