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史楼虽只剩一个魔撰，但好在许时文做事还算勤恳，也麻利，不消得半日，便将百年来的魔史给整理好送到圣殿。

白秋细细翻过，这段时日倒也未发生过什么大事，多是些魔派与仙门间的小摩擦，只不过这摩擦在淮琰继任后愈演愈烈。

淮琰此人不但嚣张，显然野心也不止万魔宫的魔尊之位。在任十数载，非但与妖族、鬼门来往频繁，对仙门亦是见之杀之，死在他手下的仙门修士不尽其数。要说为何仙门至今未有动作，不过是他下手干净利索，没让人抓到把柄，还有百年休战仙约所束着罢了。

只是，这些事做得都极隐秘。既然仙门没能抓到淮琰把柄，为何整日待在录史楼的许时文倒知晓得这样清楚？

白秋不解看向青年。

许时文早料到她会有此疑惑，难为情地干笑两声，遂手一摊，掌心的那只苍蝇就落入了少女的视线。

白秋眉头一耸，嫌弃得往后靠。

“倒没看出来……你还喜欢玩这个？”

百年未见，魔修的喜好更怪异了，从前喜欢蛇蝎蜈蚣，如今连豢养苍蝇的都有。

“……魔、魔尊误会了，这不是用来玩的。”

许时文尴尬地忙将苍蝇弹开，“属下虽修为不高，但自小能听懂虫语，修行后便开始操控这些虫子。平日待在录史楼里，就是靠它们帮我打探外面消息。”

“竟是如此？”

看着苍蝇嗡嗡飞落在魔史上，白秋双眸一亮，恍然，“难怪你知晓得这么多，这打探情报的法子确实不易被人发现。”

说罢，她环视屋内，笑问：“这里也有你的眼线？”

许时文一咯噔，急着撇清关系。

“属下绝不敢探听圣殿的事！”

“谅你也不敢。”白秋看他一眼，将苍蝇抖开。

青年抹了把冷汗，连连应“是”，暗自庆幸早早便嘱咐那些虫子轻易不得靠近圣殿，否则这会儿若遇上一只，只怕百张口也说不清了。

看少女瞧得认真，许时文犹豫片晌，还是凑到跟前偷偷禀道：“魔尊，其实还有一事属下没写上去。”

白秋抬眼。

“是关于魔宫近日的妖兽传闻，听说有双头青虎出现……”

而彼时，叶离沐已然入了山洞。

愈往里，腥臭味愈重，待他步至尽头，险些被这样的浊气罩得昏厥，及时调运元息护住心脉才算稳住。

少年看清洞内情况，这里尸横遍地，一具叠一具，有的早已销作白骨，有的刚刚开始腐烂。

他抻袖捂紧口鼻，皱眉细看那些尸首装束，其中不乏仙门弟子和妖兽，但最多的竟是魔派弟子。

尸堆尽头，趴着一只哼哧休息的虎形妖兽，青身白纹，长约两丈余。两颗虎头紧挨垂地，似是熟睡，虎身紧缠中央石台，石台之上，还蜷缩着一个小女童。

不同于修士境界有七层，妖兽只分五阶，五阶最低，一阶至高，而这三阶妖兽双头青虎，实力已堪比一个铸元中期修士，修为远在他之上。若真硬拼，免不了一场恶战。

叶离沐自是清楚此行目的，并非斩妖，只为救人。

他环视洞内，摸出几张符箓散至各个角落，随后看向高台，两指捻诀，便有风无声无息自洞口汇入，轻柔织作一条无色绸缎飞向了高台，越过那青虎，裹起女童，结作一个蝉蛹，欲将人往外带。

然，风过时略微擦动青虎毛发，五觉极灵敏的妖兽竟在这一瞬苏醒，四目狞睁，两首昂起。叶离沐一惊，驱风裹着女童赫然升至洞顶，险险避开了青虎张开的血盆大口。

青虎气急败坏仰头咆哮，转而袭向他。

洞穴虽宽敞，但青虎身形巨大，这猝然一袭速度又果断迅猛，若非他早有预料先一步避开，滴着涎水卷了恶臭的森白獠牙便不止是咬掉他这一截衣摆，而是半边身子。

叶离沐双眉微蹙，清凝出鞘，身子腾空，驱起剑术。银刃缭绕凌冽寒意，一剑劈下。

剑气将尸堆连带着地面撕开一道巨缝，青虎虽灵敏躲开这一剑，但身躯还是被他的灵力划开了口子，鲜血黏在青色毛发上，愈显诡异。

受了这皮肉伤，青虎非但不畏惧，反而因此发怒愈发凶猛，前肢一踏，咆哮跃起，直朝叶离沐袭去。这次他来不及躲，挥剑硬生生接下这一击，可修为差距难以弥补，不过片刻，便被利爪拍得撞上洞壁，呕得一口鲜血浸染了那身蓝白弟子服。

叶离沐顾不得疼，两指一并。

“起！”

他驱动事先布好的法阵，顷刻间洞内数道金光绽开，结作巨大牢笼将青虎困住。这锁妖阵只能关住青虎片刻，须趁此离开。叶离沐挣扎站起，手一抬，风绸托着女童落至他怀里。

忍住口中腥甜，他欲往洞口走。这时一声怒吼起，牢笼在眼前碎作光屑，青虎一跃，堵住洞口，那四只黄褐色眼睛居高临下望来。

少年面色苍白了许多……

洞内咆哮嘶吼不止，窝在灌木间哭肿了眼睛的柳绪终于还是待不住，一抹眼泪，慌里慌张摸出怀里的弹弓，又将衣摆打了结，系成兜，飞快拾了一兜的石子。

他才不是怕死的人，只怕救不了妹妹，负了爹娘的嘱托。可今日若仙长因他而死，他也没什么脸面再苟活着，倒不如冲进去与这妖兽拼了。

柳绪抱着石子瞪圆了眼，猛地窜出草丛，极快朝洞里奔去。

才至洞口，一抹红光就在眼前闪过，伴着银铃响，未等他反应，两腿便腾了空。

他被人拎着后襟给提起，金灯奴亦从怀里飞开，落到少女发髻间。

白秋打量着手里的小不点，总是布满笑意的眸子此刻却是冷冰冰。

“好大的胆子，本尊的人你也敢算计？”

石子从兜里溜出，噼里啪啦撒落一地，柳绪怔住，却不是被吓得。须臾他喜极而泣，小手指着洞里催促，“魔尊大人！求求你，快去救仙长……仙长进去好久了！”

白秋皱眉，将小不点扔开。

“滚远些，别碍着本尊杀虎。”

破开浓重血腥气，白秋速至山洞深处，落地。

洞内一道银光乍现，自半空劈向青虎，青虎被伤，嘶吼声中夹着哀嚎。可这妖兽甚为顽强，两只利爪仍拍向那道银光，光影中的人被它击落，鲜红血迹洒上弟子服，宛若被折落的一枝雪中红梅。

白秋纵身而去，接住这枝红梅，两指将追来的妖兽击退。

炽盛火焰将青虎两头额间的毛发燎走大半，秃得只剩脑门，这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妖兽才终于生出惧意，隔十尺之远踌躇不前。

“小道君？”

她落地，扶着人靠洞壁坐下。

叶离沐呕出一口腥甜，喘过气，望向少女。近在咫尺的面容一如昨日初见，明艳生俏，美得让人呼吸微滞，不同的是那双明澈会说话的眸子，从懵懂好奇，变成了对他的担忧关切。

有些难以启齿……但他的伤口好像没方才那般疼了。

少年眸光轻颤，别过脸，声音微弱。

“无碍。”

“修元丹呢？”白秋浑然不觉察，只心系他的伤势。

小道君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岂不是要白忙活了？

叶离沐乖乖伸手向怀里，白秋嫌他慢吞，索性自己伸进去胡乱摸了两把，掏出丹药瓶，倒一颗在手心，又不多纷说塞进少年口中。

小道君大抵不喜被她喂药，竟被她气得身子僵硬，满面通红。可白秋没空顾及他的喜好，将修元丹塞回少年怀里，便起身迎向青虎。

她看了眼地上尸身，“吃了这么多修士，你也该还债了。”

话落，火焰缭绕少女周身猛地窜起。

不知是风动，还是焰火灼得，她衣袖轻舞，宛若一株艳丽的赤莲花，在尸身遍地、血腥浓重的浊地仍生得绝美无比。

天下美景，扶光望舒致人醉。

这一刻，叶离沐便是遇上了甘醉此生、唯属于他的那一轮扶光望舒。

龙吟盖住青虎的咆哮，燎涨的火焰竟化作一条巨龙，盘绕洞内，伴在少女身旁，听其令下，径直朝青虎袭去。叶离沐那因肢体接触而生起的遐思也很快藏下，目瞪口呆看着好几次险些取他性命的妖兽如今在火龙爪牙下翻滚哀嚎。

片刻不到，哀嚎休止，青虎被烧作尘埃。

一颗金色妖丹自灰烬里飞出，落入白秋手心。

大抵是尚沾着青虎体温，亦或烈火余热残下，妖丹有些滚烫。她随意扔进了混元戒里，回过头再看，身后人已然晕了过去。

不知何时，少年怀里还抱着一个身上裹着无色流动绸缎的女童。

走近细看，这绸缎竟是风筑造的，她拿手指戳了戳，虽瞧着柔软薄透，却意外坚固，别说青虎的爪牙，就算是她的火焰，一时半会儿也烧不化。

这是他的能力？

那为何不自己防身？兴许就不用吃这样多苦头了。

少女蹲下，困惑盯着昏迷的少年，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仙门弟子都这样？还是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