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一盘豆子猛地被人掀翻，散落满地，噼里啪啦的动静好半晌才歇。

屋内一片死寂。

言攸宁盯着那数十颗红艳透亮的琉璃珠，愕然回头，“秋秋，这、是怎么回事？”

白秋两手交叉环胸，微抬下巴。

“本尊一觉醒来，它们粘在身上，便稍用了点术法，结果就成了这些红珠子。本尊才知是你们要的草琉璃，于是都给带了回来，不过……”

她瞥了眼楚熠，“听楚小道君那么分析，这些恐怕已无用。”

经提醒，楚熠弯腰拾起停在脚边的那颗，凑近身份牌。等了近半盏茶功夫，果然还是不见丁点反应。

其他人亦试了试，皆无果。

“草琉璃一旦凝为琉璃珠，就再变不回。这些又沾过小魔尊的灵力，我们的身份牌不可用，所以……”

楚熠惋惜摇头。

看这满地，少说也有二十几颗，都够逍遥阁弟子全员通过了，可惜啊。

“这么说，魔尊出去摘个灵果，就凭一己之力淘汰了数十名弟子？”纪辰惊讶道。

众人：“……”

始作俑者沉默着抿了抿唇，跳下桌，步至叶离沐跟前。

“小道君，本尊要吃鱼。”

少女的脸色却不似往日那般明媚张扬，目光亦有些许躲闪，叶离沐细细端详，眉头轻舒，心里大抵明白几分。

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心虚内疚？

他微勾唇，捻诀，架在外的烤鱼便飞进，叶离沐稳稳接住看了眼。

“冷了。”

音落，一团火焰自鱼身掠过，稍纵即逝。转眼鱼皮被炙得更加焦脆，还有腾腾热气冒出。

白秋接过烤鱼，“现在热了。”

屋内几人纷纷咽了咽口水，暗地感叹术法之便利。

“鱼……有了！”

纪辰忽地灵光一闪，“我想到个抓草琉璃的好法子。”

众人视线齐聚去。

“世俗界的人钓鱼，都需用鱼饵诱引，那我们抓草琉璃，就用草饵！”

楚熠一愣，似想到什么，顿时笑得眉飞色舞。

“草饵？”言攸宁茫然望另几人，“没听过，二师兄知道？”

楚熠摇头不答。

叶离沐亦是扶额不作声。

她只得看回纪辰，却见少年一脸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凛然指向正专心啃鱼的白秋。

“兔子！就是草饵。”

屋内骤然安静。

跟着响起楚熠爽朗肆意的大笑声，少年捧腹乐得直不起腰，搭上自家小师弟的肩，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

“听说过用草喂兔子的，还没见过用兔子钓草的，小纪辰，你可真行。”

白秋：“……”

少女冷着脸垂下烤鱼，五指缓摊开。熊熊火焰蹭地一下自她掌心窜起，似裹着几分怒意，势头愈涨愈高，恍惚能烧尽整间龟居。

纪辰吓得躲到楚熠身后。

“别、小魔尊，我可是无辜的。”赫然被推出，楚熠慌地敛笑，连连摆手。

“大师兄，你快说说话呀。”

岂料那人竟一动不动，楚熠暗暗啐了口“见色忘义”。

言攸宁压住笑意，上前劝阻。

“秋秋，阿辰是个呆子，但没有恶意的，而且我觉得这个法子未必不可。”

“你也想让本尊当草饵？”

“额……眼下只有你能诱引草琉璃，若你肯帮忙，我们通关定易如反掌。”

白秋微垂眼帘，收起火焰，背着手。

“说，本尊帮你们，有何好处？”

“我、我可以帮你挡下所有意图接近大师兄的女修啊！”

楚熠：“那我日日在大师兄跟前说小魔尊的好话。”

纪辰探出头：“我、帮魔尊抓鱼！”

叶离沐眉头抽了下，无言。

少女听罢哼哧一笑，转身坐到桌上，悠哉地撕起鱼肉，“觊觎小道君的，本尊会解决，也无需他人说好话，至于抓鱼……小道君自会抓。”

她轻晃两条腿。

“不过，倒真有另两件事需你们做。”

言攸宁重见希望，一拍胸脯：“你说。”

“第一。”白秋看向她，“小丫头你是器修，那对识灵镜应了解甚多？本尊也想给魔派弟子每人弄一个，你可能帮忙？”

“识灵镜倒是不难，只要有足够灵石，我便能弄来，可……”言攸宁犯愁，“灵盟不行，那是仙门弟子才可入的，魔派弟子不知能否进入其他虚空，需试过才知。若是这样能接受，我便应。”

“好，那第二件。”

白秋抬手，焦黄的鱼头倏地指向拔步床，“本尊今晚要睡这个。”

莫说地铺不够，就算充足，她也绝不睡这般简陋的地方。

“啊……”言攸宁瘪嘴，“那我睡哪？”

虽说知晓白秋是喜欢大师兄才做这些，她并不厌恶了，但若跟魔修挤一张床，她还是难做到，可地铺又只有三床……

“那我的床铺让给师姐吧。”纪辰立马从楚熠身后走出。

叶离沐：“不必，足够了，今日我在外守夜。”

入夜。

残月高挂，万生灵境仿若嵌入了另一张绝美画卷。灵兽自龟居前路过，驻足，隔了结界好奇望着那席地而坐的少年。

月色轻泻，躲过绿叶和枝桠，斑驳落在少年身上。他闭着双目，一身干净的弟子服衬得人如熟睡的月下仙，俊美不可近攀。

秋风曳动树枝，光影随之而舞，动静惊醒了少年，他缓缓睁眼，抬头看天色，犹豫须臾，终还是起身入了龟居。

屋内呼吸声均匀，却在寂静的深夜显得颇为响亮。叶离沐放轻步子，径直到拔步床前，却是暗自惊讶。

白日里欢快好动的少女熟睡后，竟是意料外地安分，娇美小脸此刻看上去格外乖巧，全然没有几个时辰前要放火焚人的张扬霸道。

叶离沐不自觉弯唇，俯身替她掖好被角，又将从少女手里滚至床头的几颗灵果捡走。

忽而他瞥见一抹金色光影自混元戒里钻出。

是金灯奴。

难怪一直不见金灯奴的身影，原来在变身成兔子期间，它是待在混元戒里，而今应是趁机出来透气。

少年正欲离去。

金灯奴却倏然在他眼前绽开一道金光，而后这道光又化为一只巨手。叶离沐愣住，恍惚觉得这一幕在哪里见过。

少女身上开始弥散出点点黑色雾团，半个拳头大小，冉冉升至半空，又悉数被这只巨手给捏碎。

他记起来了。

那日在魔派，也遇见过金灯奴净化魔气。叶离沐攥紧了剑，眸光轻颤，月光下面色清冷愕然。

魔修与魔不同。

所谓魔修，只是与仙修所习功法背道而驰，但修行依靠的仍是灵息，并不会生出魔气。

唯有入了魔，迷失心智的修士才会滋生魔气，又称之为……魔。

“大师兄。”忽地身后一声唤。

叶离沐两指捻诀将帐子掀落，遮住床上那一幕，这才转身。

纪辰双目惺忪站在他身后，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看看他，又歪过身子看眼床铺，冷不丁清醒。

“大师兄，那金光是什么？”

帐子虽能挡住金灯奴净化魔气的场面，却掩盖不住那道金光。叶离沐略略一思忖，便应道：“金灯奴，魔尊的灵宠。”

“哦！二师兄说过，是只金色蝶羽，没想到还能发光啊。”纪辰两眼亮晶晶，将视线挪回叶离沐身上，“大师兄，那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说及此，不待叶离沐应，他忽地一瞪眼，抿了抿唇，登时压低声。

“大师兄，你该不会是来偷看魔尊睡觉的吧？”

“……”

叶离沐早已习惯这个时而机灵时而呆板的小师弟，摇摇头，伸剑柄敲了下他脑袋。

“休要胡言，去睡觉。”

“哦。”纪辰一步三回头，“大师兄，要不换我来守夜吧。”

“不必。”

知他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改变，纪辰只好老老实实去睡下。屋内再次安静，叶离沐松口气，回头看了眼帐子，索性搬张椅子在床前坐下。

他这一坐，便坐到了翌日天亮。

手背柔软的酥痒感将他唤醒，入目是一只雪白的毛团慵懒横趴在他两膝上。

秋兔儿歪着头，枕着前肢，红亮剔透的眸子正好奇望他，摆动的兔子尾巴时不时扫过他手背，轻轻的，软软的，还有些酥麻。

“小道君，你坐在本尊床前做什么？”

叶离沐怔怔盯着兔子，不作答。

很快他微眯起凤眼。

少年泛着凉意的手猝不及防一把捏住了近旁的兔子尾巴，惊得秋兔儿茫然弹起。

四目相望，愣了一瞬。

随后两只小短腿儿捶鼓似的毫不留情拍上了少年胸膛，看似小猫挠痒，实则拳拳重且狠，叶离沐被锤得声音哽了哽。

“魔尊睡相太差，我是担心被别人瞧见，有损你英名。”

秋兔儿闻言住手。

片刻后伏下身，俨然不信地掀了下眼皮。

“不可能，本尊睡相极好。”

叶离沐轻笑，笑里又夹了几分认真，“那你可记得睡着时发生了什么？”

“小道君你睡傻了吧？”秋兔儿讥讽，“本尊都睡着了如何得知？”

“那你睡着了，如何知道自己睡相好？”

“……”

见秋兔儿蓦地哑然，叶离沐失笑，一把抱进怀里往外走。

“草饵，好好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