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1 / 1)

融雪 容小京 1704 字 2023-03-06

转眼到了第二天。

谢莺时难得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笔记也做得乱七八糟。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她请完假出来,陡然又萌生几分退意。

说不清为什么。

只能暂且用近乡情怯来解释。

昨天的雨将整片天空洗刷一新,西斜的阳光倾泻而下,将谢莺时的影子拉得老长。

正踌躇不前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

闻璟从博思楼过来,见她正往外走,便问:“晚上没课了?”

谢莺时摇摇头,“请假了。”

“身体不舒服?”

谢莺时又摇摇头,解释说:“有事回家一趟。”

“那一起出去吧,”闻璟笑说,“正好我约了人出去吃饭,先过去点菜。”

两人并肩往正门外走去,步伐缓缓。

闻璟虽察觉到谢莺时情绪不大好,但也没有多问,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说到今天去的西班牙餐厅,就提起他家海鲜饭做得相当不错,有空可以尝尝。

和同龄男生相比,闻璟实在太体贴。

想到高一时班里那些互称“父子”幼稚皮猴,谢莺时忍不住笑了一下。

闻璟侧头看她,问:“怎么了?”

谢莺时掩住笑意,坦诚地说:“以前我来往过的男同学,用我闺蜜的话来说,就像发育不完全的猿猴……但你不像。”

“不像猴?”

“不是不是,”谢莺时认真道,“我只是觉得,你就像一个成熟的大人,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你。”

闻璟微微错愕,很快又恢复惯常的笑容,却不由自主地抬手碰了碰耳后。

“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难道不是在夸你吗?”

梁知白的车停得比较远,闻璟坚持要送,谢莺时也没有拒绝。

出校门又走了快五分钟,才看见那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

或许是等得不耐烦了,梁知白这会儿就半倚车门站着,指间的烟烧去大半。

路上不时走过几个英德的学生,都不约而同地扭头看他。

谢莺时小跑两步上前,喊他:“小叔叔。”

梁知白看见她来,在便携烟灰缸里熄掉手里的烟,微微侧头,“上车。”

他的目光在闻璟身上停留片刻,很快便移开。

谢莺时上车后又探头出去,朝闻璟摇摇手说再见。

女孩下巴压在窗框上,显得异常可爱。

闻璟站在原地,忍不住笑说:“明天见。”

梁知白发动车子,让谢莺时把安全带系上。

车子很快汇入大道,开往东城。

梁家老宅在东三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开过去要半小时左右。

谢莺时看着车窗外逐渐黯淡的天光,放在膝边的手无意识地搓磨着大衣柔软的衣角。

一路无人说话,沉默地开到了老宅门口。

车子开进院,停在一处空地上。

谢莺时解开安全带,下车。

面前是一栋错层设计的别墅小楼,门前一段石阶,檐下悬灯光线柔和。

梁知白走在前面,谢莺时跟着他迈步上了台阶,走进门厅。

厨房里有人在忙碌,梁知白打开鞋柜,拿出一双干净的拖鞋扔在她脚边。

“谢谢。”谢莺时忙说。

两人换好鞋,又脱下大衣挂在玄关处的衣帽架上,这才进屋。

客厅里单人沙发上坐着个眉目慈蔼的老妇人,正戴着老花镜翻一本厚重的书。

谢莺时礼貌地躬身,喊声:“奶奶。”

老太太不动声色抬眼,将谢莺时从头端详到脚,这才露出几分笑色,“来了?”

梁知白接过话,“路上堵车,来晚了。您和莺时先聊,我上书房找梁伯说事。”

“去吧,”老太太摆摆手,又转头招谢莺时过去,“来。”

或许是屋里的暖气还没浸透,谢莺时只觉得手脚冰凉,竟然有些挪不动脚步。

好在,梁知白临走前抬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隔着几层衣料,他掌心的温度却奇迹般传递过来。

微微蜷了下手指,谢莺时迈步,在老太太身侧坐下。

“好孩子,看起来真有精神,就是太瘦了。”老太太温热的手掌碰了碰她的手背,叹道,“也不晓得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啊?”

谢莺时从小便没有见过父亲,是谢甯独自将她抚养长大,用瘦弱的身躯遮风挡雨,从来没有让她吃过一点苦。

谢莺时垂眼,张了张口,想分辨却无从说起。

最终只是说:“没有的,奶奶。”

只是客套话罢了,老太太揭过这一句,又问:“在学校还习惯?”

谢莺时公式化地回答:“习惯的。”

后头也只是几句例行的关照话。

于是说到最后,祖孙二人竟也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

客厅里短暂地安静了片刻,老太太复又翻起方才搁置的相册。

“我方才正看你父亲从前的照片呢,看看,这是他上高中的时候……”

谢莺时倒是松了口气。

真要来一出祖孙俩抱头痛哭的戏码,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顺着老太太的指引看去,照片里的梁禛正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神采飞扬。

这本厚重的相册里存满了照片,每一张都保存得很好。

往后翻过数页,还有梁禛与徐睐的婚礼照。

徐睐是一位典型的东方美人,眉眼楚楚,同样笑得肆意。

在这之前,亲生父母对于谢莺时只是一个符号,并无实感。

但在此刻,看着照片里与自己相似的脸庞,她真切地感觉到心脏一空。

看到某一页时,老太太却突然顿住了,继而将相册合上,喊一声“小赵”。

厨房里出来个中年妇人,问她有什么事。

“准备准备上菜吧,这都什么时候了?”

谢莺时沉默不语,转头时注意到,茶几上的藤编盒里散落着一些女孩子的小玩意儿。

郁金香样式的小发夹、随意扯下的小皮筋、圣诞节配色的耳坠……

无一不在昭示着所有者的存在感。

菜很快上齐,入桌时谢莺时才得以见到梁老爷子。

老爷子年纪大了,之前又重病一场,整个人都十分瘦弱,不过这会儿还算精神。

他面色沉肃,声调却很平和:“好孩子,就坐爷爷边儿上吧?”

谢莺时忙起身与梁知白调了个位置。

梁知白起身时往二楼的方向扫了一眼,老太太知道他的意思,说道:“若微说今儿社团聚餐,就不回来吃饭了。”

老爷子哼一声,“不省心。”

“行了行了,”老太太瞪他一眼,“吃饭吧!这么多菜也堵不住你的嘴。”

谢莺时低头安静地吃饭。

这一桌子四个人,只有她格格不入,像个外人。

恍然间,一块黑椒仔骨落进碗里。

她倏地抬眼,梁知白正把公筷放回去,语气平淡:“多吃点,凌姨今天已经下班了,没人给你留宵夜。”

不可抑制地鼻头一酸。

“谢谢。”谢莺时蚊蜹般说。

吃过饭,回到客厅里,保姆赵姐给大家上果盘。

老爷子饭后照旧要喝一盅汤药,谢莺时坐在他身侧,能闻见苦涩的药味。

药喝完后才听他轻咳一声,沉吟道:“这十多年你母亲把你养得很好。好在,若微在这个家里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也不算愧对她。”

“……现在回家来了,万事都不用担心,你只用好好上学,健康成长。受委屈了有爷爷奶奶给你出头。”

谢莺时能感觉到老爷子在极力释放的温情,便也认真地说:“我知道,谢谢爷爷奶奶。”

“好、好。”梁老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还有若微……她是被老头子我宠坏了,其实是个好孩子,往后会好好跟你相处的。”

又说:“我是想着,你还是搬回老宅住吧?”

谢莺时正要开口婉拒,便听见门厅处传来脚步声。

是梁若微。

她今天聚餐聚到一半,心里不踏实,便匆匆赶回家,不巧正听见老爷子这一句。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

“奶奶——”

最终,梁若微只留下这么一句,就埋头咚咚咚上楼了。

老太太有些讪讪,转头看看谢莺时,又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叹道:“好孩子,奶奶也为难得很,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你看这……”

谢莺时理解地说:“要不您上楼去看看吧。”

待得老太太上楼去,她又认真地对满脸尴尬的老爷子说:“爷爷,英德学业重,晚上回家太晚容易打扰您休息,还是住小叔……梁叔那边比较方便。”

梁知白正叉橙子吃,闻言轻飘飘看她一眼。

谢莺时看懂他的意思,只得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一下,眨眨眼表示“不好意思”。

……

聊完一席话,老爷子便要休息了,让谢莺时有空就回老宅玩。

临走前梁知白接到一个工作电话,谢莺时看他短时间说不完,干脆去花园里吹了会儿风。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乍一出来脸都被风吹僵了。

她站在萧索的月季墙前,百无聊赖地掰起了枝干上的刺。

风声中隐约夹杂着破碎的哭声。

谢莺时若有所思地抬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二楼一个阳台下。

“爷爷老糊涂了,都十七年了!还指望她孝敬他?我才是你们的亲孙女——”

房间里,梁若微趴在床边哭了起来。

老太太安慰了两句,将她揽到怀里,“爷爷的心是向着你的,但那毕竟是你爸爸的亲女儿。”

就像她刚才说的,谢莺时与梁若微就是手心手背的关系,但梁若微才是手心那块软肉。

梁知白挂断电话出来,看见谢莺时正盯着自己的食指看。

“怎么?”

谢莺时说:“被月季花的刺划到了。”

“……没事吧?”

“哦,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