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交集(1 / 1)

母子俩两年未曾相见,寒暄了许久,宋老夫人对宋昕多是关切和嘱托。

“记得两年前,你还未去京城的时候,皮肤要比现在细致许多。京师多天气干燥,将你都养糙了,江南气候温润养人,这次回来好生休养休养,想吃什么,吩咐小厨房做便是。”宋老夫人又道,“对了,三郎。母亲只听你在信中说要回来,至于为何回来、停留多久,却未听你提及。”

见母亲面露疑色,宋昕恭敬地回答了母亲的问题:“只是公事罢了,处理完了便回去,归期未定。”

宋老夫人“哦”了一声,眉间轻轻皱起。

皇帝对宋昕一向恩宠,所以探花及第后特地留在京城任职,怎么忽然因公回了江南?莫非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又或是得罪了……皇帝?

宋老夫人心头一颤,压低声音,有些担忧:“你在京城的官场可顺遂?”

母亲脸上几番风云,宋昕猜出了母亲的顾虑,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一切顺遂,母亲无需担忧,儿子一切都好。”

宋昕这孩子自小就很有尺度,见他这样说,宋老夫人也就放心不再追问了。

这时,宋昕的书僮过来通报:“三爷,老爷回来了,人在书房等您。”

“老爷出门前说得申时才能回来,这才未时,想来是听说你回来了,往回赶的。”宋老夫人催促道:“别让你父亲久等,快去吧。”

“是,母亲。”

宋老爷今日去了苏州郊野刘千户的别院,参加了刘千户三子的婚宴,的确是听下人来报说宋昕到了宋府,才尽快赶回来的。

宋昕也有许多话与父亲说,便与几位长辈行礼告退了。

宋昕一走,宋老夫人也有些疲乏,对二夫人道:“姻儿是你的亲侄女,未过门之前,就住在你院子里吧。”又对转头对宋彦嘱咐,“你表妹对宋府还不熟悉,今后的日子,你做表哥的要多照顾。”

大夫人替宋彦应了声“是”。

一切交代妥当,婢子扶着宋老夫人回房休息了。

大夫人带着宋彦,二夫人领着唐姻,互相拜别后,也各回了各的院子。

宋府书房。

宋老爷已经换下了衣衫,正坐在一张霸王枨马蹄桌前写字,见宋昕进来,撂下茅龙笔抬眸盯了宋昕一阵。

“儿子拜见父亲。”

宋昕稽首一拜,宋老爷并未阻止,待儿子行了礼,抬抬手示意儿子起来,顺手指了指面前的形制古朴的官帽椅:“坐。”他顿了顿,“我今日去吃了刘千户三子的婚宴酒席。”

宋昕平静道:“去年苏州边界闹了匪患,刘千户剿匪,帮了大哥不小的忙,眼下江南贪污弊政案闹得风声鹤唳,大哥是苏州知府不好出面,由父亲代去,也不算冷落。”

宋老爷稍稍放心,若老三连这点都看不通透,大概也不能在京城伴圣驾两年了。

宋老爷五年前因身体原因无法继任京城礼部侍郎,这才致仕,回老家苏州颐养天年。

宋家他这一脉有三个儿子,长子年逾四十,时任苏州知府。次子生来体弱,几年前便病死了。眼下唯一让他挂怀的,便是三子宋昕。

这两年宋昕在京城圣前任职,宋老爷深知京城那滩浑水,没少提心吊胆,好在他这三子没将京城的路走窄了。

“这次回来是万岁爷的意思?”宋老爷问。

宋昕颔首:“万岁爷十分重视这次江南一带的贪污弊政案,儿子这次回来协助都察院的高大人一并查案,以正风俗,振纲纪。”

“嗯。高大人忠君为国,最是公正。不过啊,性子火暴,是个牛脾气。所以你……”宋老爷思忖片刻,忽然道,“彦儿和唐国公四女的婚事也将近了。”

唐国公是这次涉案的官员之一,虽尚未定罪,但宋昕清楚,此番回来便是同高大人来查案的,必然会与其有接触。

如今唐国公的四女儿要嫁给宋家长房长孙,连上了姻亲,他更要小心处理。

正如他父亲所说,高大人公正、性直,若出了什么纰漏、误会,难免会捅到万岁爷面前,影响他的仕途。

宋昕正色道:“儿子明白,处理唐国公相关事宜时会小心谨慎的。”

官场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今后的路,还得儿子自己走。宋老爷松了口气,神色稍缓:“方才你拜见母亲,可见着唐家四娘了?”

“见着了。”

“嗯,如何?”

宋昕回忆了一下,那孩子似乎有些怕他,虽没乱了礼数,只是一直紧张地搅着袖角。他中肯道:“胆子小,很规矩。”

宋老爷长叹:“规矩点好,免得如儿时那般,被宋彦拐去了爬树。老三,你可还记得此事?”

宋昕淡然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侧小臂处。

无人知晓,他薄薄的衣料之下有一道两寸有余的疤。

十多年前仍是杏花飘落的时节,他在姿态苍劲的百年杏花树下接住了一个四岁大的女童。

女童被他救下,他却被地上的锐石割伤了手臂。

女童被他袖袍上的血迹吓哭,宋昕皱皱眉将受伤的臂膀藏到身后。问她:“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姻姻。”藕粉色襦裙的小姑娘抹着眼泪,“我叫姻姻。”

身上的疼痛渐渐消失,伤口慢慢愈合,只有留在手臂上的疤痕留下了具体的形状,昭示着儿时那段短暂又朦胧的记忆。

宋昕回过神,淡淡答道:“儿记得。”

宋老爷有些感慨:“只盼彦儿成家后能稳重一些,能有你二三分,我便知足了。”

父子俩又聊了聊宋昕将来的规划,以及如今京城的官场捭阖,两壶茶的功夫,日头已经偏西了。

“好了,你回府后还未歇息。”宋老爷道:“先下去吧,你母亲为你准备了接风宴,只有自家人,晚些,会差人叫你。”

宋昕面上并无疲色,起身理顺了襕衫,躬身一拜:“是,父亲。”

待宋昕返回到自己雪兰院的时,彼时,二夫人已经命人将二房院子的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唐姻居住了。

二夫人:“姻儿,今后你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跟姨母提就是。”

宋府共三房,大爷和三爷住在东院,正院是宋老爷和老夫人的住所。由于二夫人是孀居妇人,则被安排在西院。

西院不如东院热闹,但也清静自在,况且宋府乃是名门,即便二爷去了,也未曾克扣二夫人分毫,二夫人的日子过得也算安闲。

唐姻谢过二夫人,环顾四周,宋府的装饰、家具不比唐国公府雍容华贵,但却多了一分大道至简的内敛。

几个婢子搬完了最后一箱笼东西,二夫人驱散了下人,捧着一只檀木小匣过来了:“姻儿,这匣子得空了你央人送到你母亲那处。”

唐姻捧过来,打开盒盖一看,是面额不等的十几张银票和些许珠宝。

“姨母,您这是做什么?”她推拒道:“我母亲,她、她很好。”

这话说得违心,二夫人早就看了出来,摇摇头:“姨母是整日待在宋府不出门,但不代表不知道外边儿发生了什么。更何况,你母亲是我的亲姐姐,她的近况我早就派人打探过了,这些都是我当年的嫁妆,非宋府的东西,你先拿去给你母亲应急。”

二夫人三十上下,是宋家已故二爷唯一的妻子,也是唐姻母亲的亲妹。唐姻的母亲比二夫人年长十余岁,对二夫人一向关爱,二夫人对待唐姻母亲更有“长姐如母”似的情绪。前些日子二夫人听闻唐国公府出了事,上了好大的火。

那些日子她想将手里的银钱送予姐姐,碍于她的身份迟迟没有动作,如今唐姻住了进来,用唐姻的手交出去也算名正言顺,不必被人诟病。

可唐姻还是拒绝了。

“姨母,来宋府之前,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过,万不可从宋府拿一针一线回去接济。母亲说,眼下的贪污弊政案正在风口浪尖上,宋府仁义,没有退了侄女的婚事,切不可在这个时候给宋家惹上丁点的麻烦。”唐姻将匣子推回到二夫人手里,眼眸清澈:“姨母,侄女不能收。”

宋家几代官员,二夫人听唐姻这样一说,也惊诧不已:“是我想得窄了,到底是姐姐想的周全。”说到了这次的案子,二夫人关切道,“案子可有了进展?你父亲他……”

唐姻的脸上有了哀戚,一位负责羁押此案犯人的狱卒曾受过唐姻母族的恩惠,前些日子央人来带过口信,说监牢里阴寒,父亲在牢里生了病,腿上的风湿骨痛症又发作了。

换做平常的案子、犯人,出点银钱,送一床棉被进去并不困难,可这次是皇帝十分重视的大案,没人敢开这个后门。

唐姻娘俩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唐姻桃花似的澄盈眸子泛起了水雾,她侧着头强忍着不落泪,这番坚强的模样反而惹得二夫人心疼。

她将唐姻的肩膀揽入怀中,也跟着红了眼睛。劝解道:“好在你的婚事有了着落,了却了姐姐一桩心事,今后的日子会慢慢好的……”

姨侄两个感叹了一会儿,宋老夫人也差人让俩人去前厅参加接风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