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玠在去往药房的路上，神容恍惚，心神不定。

梦姑见到他时，问他发生何事，他只将脖颈露出来，掌心一片猩红。

“话都说不了？”

这几日还在给观夜配药，同样的伤口，处理起来很迅速，梦姑再次架起火炉，啧啧摇头。

“玄女的臭脾气还是这样。”

徐玠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让梦姑放心。

他有正当的理由不必说话，于是继续沉浸在玄女那几句话里。

她让他装一辈子，是清楚他的身份了。

徐玠茫然地坐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本性究竟如何。

半蛇半人的身份上不了台面，若非安伯帮忙掩护，早就被逐出仙门。

为了博得好名声，从年少起，他不得不伪装自己，这一来就是几百年，假的也装成真的。

他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甚至有时好得过头了。

梦姑看他出神的模样，捂着心口叹气：“雪生说不了话，看起来真可怜！你是个好孩子，不是你的错，别往心里去。昆仑女个个都是倔脾气驴性子，说动手就动手。”

徐玠仍然摇头，待包扎好伤口，谢过梦姑，转身离去。

一路上，他遇见不少赶去上早课的弟子，时辰早就迟了，他们仍然停下来关切徐玠。

“师叔，师叔怎么去药炉了？……呀！师叔受伤了。”

一听徐玠受了伤，弟子们都围过来关切他，叽叽喳喳吵成一团。

脖子上的轻纱太明显，徐玠伸出细长的手指摸了摸——得想个办法掩盖住。

他指了指喉咙，露出为难的神色，根本就说不了话。

往常若是被他们围住，少不得要他说半天安抚大家。

但今日徐玠喉咙有伤，弟子们固然担忧，却也不好叫他再操劳，一个个依依不舍地走了。

这忙里偷闲的半刻功夫，也算是因祸得福。

长生大会在云宗举办，徐玠已提前几日布置好一切，琐碎的杂务也都看完，他回了院里，发现自己无事可做。

对他而言这是少有的悠闲，干脆卸下发簪，缩在墙角，睡了过去。

修仙者的入睡，更像是循环里的一种，若是长久不眠，虽不致死，但会灵力紊乱。

徐玠的灵力时常在崩乱边缘，他休息的机会太少，今日一闭眼，就睡了两个时辰。

本性驱使，他极不喜欢睡在床上，夜里休息，都要缩在墙角，贴着较为阴冷的一面。

今日又实在睡得沉，只拉了一条薄薄的丝披，连枕头也不用。

安伯招来时，接连叫了几声名字，他才悠悠转醒。

“雪生，”安伯在屋子里找他，“你在做什么？为何不应。”

徐玠下意识摸到脖子，发出一声低咳。

安伯停下脚步：“我听说你受了伤，说不了话？”

得到默认，安伯从怀里拿出一个黑瓷玉瓶，摸索着放到地面。

“这是我多年前偶然得到的仙药，对付昆仑的术法极有效果，你快些用了，”他催促，“再过一阵功夫，灵山与天机阁的诸位就要到了，你身为师叔，总不好带着伤去见。”

安伯总是如此，徐玠从喉咙里艰难应了声，目送他离去。

他掀起丝披，从阴影中露出毫无血色的脸，走过去拿起药瓶，给自己换了药。

脖子上的伤口很细，血珠早就止住了，但口子拉了长长的一条，好在安伯送来的药驱寒的确有用，徐玠思索再三，把纱布给摘了，免得更惹眼。

平日用头发遮着，不至于多么让人注意。

另一边，自打回了山月岛，方晗就一直盯着那花盆中的雪莲。

她盯着看了一个多时辰，本只是发呆，谁想盆中的雪莲竟当真在她眼皮底下渐渐绽放。

枯黄的花瓣重新变得雪白轻盈，枝叶舒展。

“方……”雪莲大半个月没有回来，开口第一个字语气雀跃，不过，眼见方晗双臂抱胸，两腿交叠，一脸阴郁的表情，它就重又作势要焉了下去。

方晗眼疾手快掐住它的叶子：“回来。”

雪莲：“请……您请说……”

她松开手：“长生大会在云宗举办，和原著里不一样。剧情没有完全按原著发展，你最好能解释清楚。”

“喔…你说这个啊，”雪莲理所当然，“我告诉过你，这个世界重启过好几次。每一次轮回，这里的人与物都会发生不可控量的变化，但主线也不会偏离太多啦，你放心。”

方晗尽量心平气和：“也就是说，我试图按照原著剧情躲开主角团是不可行的。”

这个三无穿书系统让她绝望，她甚至质疑：“就算我真的拯救这里，凭你，能让我回去？”

雪莲欲言又止，气不过说道：“这里之所以被摧毁好几次，也不能怪我们。”

方晗莫名：“难不成怪我。”

还真怪你！雪莲有冤不敢诉。

方晗当初躲在冰窟里，想逃避这个世界的一切打扰，结果误打误撞被徐玠给弄出来了。

接着，她想先一步熟悉剧本，谁知道剧本又不是完全靠谱。

她是很想生气发火——不过也只是无能狂怒罢了。

她杀不了NPC，也杀不了男女主和徐玠，没有必要让自己显得更难看。

想让他们窝里斗，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这个想法的改变，意味着方晗要开始参与社交。

方晗的社交能力并不差，合格的社畜早已熟练切换工作模式和私人模式。

在公司的时候，方晗甚至能摆着最臭的脸，用最温和的语气跟甲方对接，其他同事非常羡慕，因为大多数人摆着冷脸，语气也会变得很不好。

她认为，在这个地方与人沟通，就是一种变相打工。

雪莲难得来一趟，方晗又问：“为什么我能看见林素？”

“你是昆仑血脉，你修炼的术法是云宗的祖宗，”雪莲的语气仿佛在邀功，“别人看不见，是他们太菜。”

看来前中期武力值天花板不是骗人，只是空有一身武力却不能用，和太监有何区别。

原著里的含光能看见林素吗？方晗默不作声。

她送走雪莲，独坐在窗边练字，本着对原著的厌恶，方晗暂时不想看下去。

她将脸对着白宣，缓慢行笔，忽觉一阵冷意落在头顶。

外人靠近方晗，方晗远远就能察觉到，到今日为止，只有一个例外，就是林素。

鬼新娘穿着血红嫁衣，站在窗外，缓缓弯腰。

她的额头贴着方晗的，林素伸手，撩起红盖头。

“你能看见我吧？”

凄楚的声音，让方晗在心底皱眉，她只是犹豫了一瞬，林素就哭了起来。

“玄女，你分明能看见我，求您帮帮我……”

“先闭嘴！”方晗搁下笔，和她对视。

她最讨厌别人哭，吵就不必说了，还得听别人倒苦水，方晗在她开口前，主动说道。

“我听过你的事，不必复述。”

到这时候，她终于第一回瞧见林素的脸庞。

身为小说的女主角，作者给林素的设定是全文第一美。

正所谓娇艳中带了一丝羞怯，让人想要□□，又想要保护……方晗脑海中浮想起原文的一段描述。

林素的眼泪止在面颊上，怔怔道：“玄女，你今早是故意想将我送走？”

方晗：“是啊，我把你送到韩奕风身边报仇还不好？”

林素差点又哭起来：“我也想杀了他泄愤！可……我如今修炼困难，请玄女帮帮我。”

方晗不是不想：“我也不会。”

她是穿书开挂进来的，自己掌握就已经很不容易，教不了别人。

林素却误认为她在推辞，哀求：“玄女，只要你帮我，我愿意报答你！”

“……”方晗明知结局，还是问她，“你有多恨韩奕风？”

“玄女，您被最亲近的人骗过么？”林素目露凶光，“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啖肉饮血！他欺瞒我多年，想利用我找到灵珠，一步步引诱我，甚至还要拿我的命去换他好妹妹的命……我不甘心。”

方晗相信林素此刻的话，因为林素后来与韩奕风重逢，第一件事就是捅了韩奕风一刀，没有半点手软。

然而，她的爱也是真的。

爱恨交织的情绪方晗体会不到，她也不想告诉林素，她最后跟韩奕风和和美美大结局了。

哦，她还耗费很多修为，给韩奕风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男孩儿，另一个也是男孩儿。

“我要你杀了他，”方晗语气一转，“不止是他，或许还有其他人需要你解决。”

林素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她脱离肉身后，连个跟她说话的人都没有，早已耐不住孤寂。她感激道：“我并不需要玄女教我什么，云宗灵力充沛，我在此修炼，只差一个安稳的栖身之所。”

“你想继续住在鲛珠里？”

“其他物件也可以……只是我不能被光照太久，也不能去温热之处，于我灵体有损。”

方晗在宅子里找了一圈无果，最后用玄冰自己做了个戒指。

透明的冰戒，没有花纹，戴在手上很不起眼。

林素穿着嫁衣一头扎进去，很满意：“玄女爱清静，身边阴冷，很不错。”

方晗当她在夸自己了：“你想不想见韩奕风？”

那头霎时安静，林素过一会儿才说：“他过得怎么样？”

这就是想见他的意思，方晗不意外，原著里林素也跟着师盈盈见到韩奕风了。

她没有作答，戴着戒指出了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