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夏雨(1 / 1)

路清扬有时候觉得陶兰璋挺有病的。

一米八几大高个,心眼小得很,比芝麻小。

刚才她不过就是在小孩子面前,说了一句,下次结婚,这狗男就摆臭脸了。进门到现在就没搭理过她,一直跟叶初蘅贴贴贴,贴个不停,那叫一个谈笑风生。

怎么,合着你俩是真爱是吧?

给你脸了,有本事一辈子别来沾边!

“扬扬,怎么光喝汤,来,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香芋扣肉。”

夏澜见外孙女一直低头喝汤不吃菜,亲手把桌盘上的香芋扣肉,转到了路清扬的面前。

路清扬在心里快恨死陶兰璋了,根本忘记了现在自己在陪外婆吃饭,就低着头一个劲地扒拉碗里,开胃喝的罗宋汤,听到夏澜叫她,才如梦初醒,呵呵干笑了两声敷衍,然后继续低头喝汤。

赶紧吃完吧,真是一刻都不想跟这狗男待了,看到那张欠了他几个亿的脸就难受。

“兰璋,替外婆帮扬扬夹块香芋吧,你也尝尝,外婆现在不方便,就不帮你们夹菜了。”

夏澜淡淡一笑,没怪罪路清扬的心不在焉,把桌盘转到了陶兰璋面前,又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外孙女,忽然感慨:“我记得有一次,扬扬去厨房帮忙削芋头,没戴手套,手握着芋头玩了很久,结果过敏了,那双手又红又痒,晚饭都吃不成,还是我一口一口喂的。”

谈起路清扬高中时候的轶事,在座所有人,除了五岁的叶淮嘉,似乎都陷入了自己与路清扬的回忆中。

一晃十四年,属于江与岛的野苹果,吹过海城的风,到底还是落回了海城的地里。

“姑姑不乖,还要太太喂饭!”

日常慢半拍的小嘉,忽然咯咯笑了起来,打破了饭桌上,默契的沉寂。

路清扬抬起头,看向对面,莫名其妙笑话自己的小侄子,只觉得他可爱得厉害,正想开口逗他些什么,左边,突然伸过一只手,夹了块香芋到她碗里。

现在知道搭理她了,谁要吃你夹的东西,路清扬回头瞪了陶兰璋一眼。

“外婆让你多吃点。”陶兰璋淡淡回她一眼,不紧不慢撇清,“别发呆了,好好吃饭。”

“哦,要你教。”

路清扬小声嘀咕一句,赶紧动筷咬下满满一大口香芋,软糯香咸的芋头在口腔蔓延,热热的,是满足。

这一口,真是好久没有吃到了,路清扬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这是外婆做的。

“外婆。”路清扬转身抱了抱身边,被自己冷落了快一顿饭的外婆,委屈又愧疚。

“好啦,都是结婚的人了,怎么还跟外婆撒娇呢?”

夏澜看着怀里吃饭吃到一半,就来抱自己的外孙女,满脸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因为是外婆呀。”路清扬笑着任性说,然后小心松开了自己的手,生怕弄疼了外婆。

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路清扬快速反省了一下自己此前的恶劣行径,今天是来陪外婆吃饭的,不可以再被某些人扰乱了心境。

她轻呼出一口气,调整情绪,主动帮夏澜夹了几口她爱吃的菜,弥补弥补再弥补。

“小表妹,多大的人了,还跟外婆撒娇呢?”

叶初萸忽然来了一句,有些酸溜溜,从小到大,这小表哥也是让外婆操心的主。

“小表哥,多大的人了,吃饭还咬筷子呢?”路清扬立刻反唇相讥。

兄妹逗嘴,从前,也是经常发生的事。路清扬虽然一直觉得叶初萸整天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但小时候坑叶初蘅的坏事,也没少跟他一起做。

“路清扬,吃完饭别走!”

“腿长在我身上,你管我?”

小学鸡打架一触即发,小嘉小朋友看到叔叔和姑姑要吵架,有些幸灾乐祸地捂住了嘴偷笑,饭桌上,一片其乐融融。

吵闹间,路清扬回头,看见外婆在笑,那就值得。

饭过三巡,菜吃得差不多,佣人为大家端上了刚煲好的糖水,热乎乎的,最适合谈天喝。

“我记得,扬扬和兰璋高中是同学吧?”

夏澜发现了吃饭的时候,这对小夫妻之间气氛不大对。

“嗯。”路清扬低头舀着糖水,不是很想承认。

“是同桌。”

身边的某人主动补充道。

靠,这狗男有病吧,就这么想在外婆面前表现?

“妈妈,同桌是什么?”

小嘉同学提问,小奶音要多天真,有多天真。

同桌是什么?

就是仗着自己坐在外面,不让你出去上厕所,非要交保护费才行;就是去哪里都要向他汇报,不想去看他打篮球,还是会被架到篮球场;就是作业写不完不想交,不行,就算晚自习下课会锁门,他也能从生活委员那里要到门钥匙,盯着你写完最后一道题。

路清扬细数完陶兰璋那两年作的恶,心中更恨了,回头扫他的那两眼都带着刀。

夏澜看到外孙女终于和外孙女婿有了交流,满意地点了点头,吃下一口糖水,转头又开启了一个新话题:“扬扬,你回国了的话,美国的工作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本来就快凉了。

路清扬正想着,要怎么跟外婆说自己现在的工作瓶颈,对面的大表哥突然咳嗽两声。

知道啦,工作上的事情,不能让外婆担心,她又不傻!

路清扬白了叶初蘅一眼,微笑着回头看向夏澜,又开始睁眼说瞎话:“哎呀,外婆你就不要担心我啦,我本来就有打算回中国发展,国内赚钱可比美国容易多了,你没看到那些明星,随便偷个s漏个s都是几亿几亿吗?”

“扬扬,那你可要当心啊,有什么事情就去找你蘅阿哥。”夏澜拍了拍路清扬的手,又看向一旁正专心喝糖水的外孙女婿,柔声关心道:“兰璋啊,这几天你辛苦了。”

陶兰璋突然被cue,立刻乖巧抬头,给出一个孝顺女婿的微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清扬高兴就好。”

说着,又柔情蜜意地扫了路清扬一眼。

呕,这狗男假话真是张口就来啊。

路清扬回头,对上他的视线,就静静看他表演,也不配合。

“阿璋,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度蜜月啊?”叶初萸吃了饭没事做,有一搭没一搭插进来一句,“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没有的话我可以推荐哟,最近和几个朋友弄了个旅游公司!”

尼玛,什么哥啊,生意做到自家人头上来了?再说,谁没事,跟自己的合约老公度蜜月啊?

路清扬咽下了嘴里的芋圆,赶紧回头看影帝怎么圆这谎。

陶兰璋听到这个问题,也愣了一下,他垂眸征求路清扬的意见,想统一口径,没想到路清扬只是挑了一下眉,一脸让他自求多福的表情。

“蜜月,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我刚接手集团,事情多,明天就上班了。”

家宴,以叶初萸推销自己的旅游产品的失败,告终。

本来到这里,就又到了时间可以说再见了,路清扬包都拎好了,准备跑路,却在临走前被叶初蘅抓去了佛堂,给她死去的外公和两个舅舅烧香。

不是他说事情都过去了吗,大晚上的,去佛堂烧香,要吓死谁啊?

“阿璋,你也一起吧,给长辈们烧一支香再走。”

叶初蘅也叫了陶兰璋。

这阵容,路清扬很难不认为,叶初蘅是打着些别的心思。

已经入夏了,夜里还是闷闷的,让人透不过气。

路清扬从没觉得,走去佛堂的这一路有这么让人煎熬,冥冥中,总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挡着她前进的路,她的心中,也无数次跳出过,转身就走的念头。

如果不去面对,就可以不想起,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对不对?

当缩头乌龟,也没什么可怕的,总好过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路清扬跟在叶初蘅身后,渐渐放慢脚步,和她身后的陶兰璋并肩。

他是她的帮凶,他应该也会跟她想的一样吧。

“陶兰璋。”路清扬叫了他一声,主动拉住了他的手,“我们回家吧。”

“怎么了?”陶兰璋看了一眼前面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叶初蘅,似乎明白了什么。

哗啦一声,毫无征兆地,漆黑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夏天,雨总会毫无征兆地就来了。

又下雨了。

路清扬记得,当年在江与岛的那个混乱的夜晚,也是个雨天。

随后就是雷,轰隆隆,带着震撼心灵的声响,大雨倾盆,走廊檐角瞬间就落下了不断的雨珠帘,雨水溅进来,又黏又闷。

夜风呼呼吹了起来,带着灰尘泥土刺鼻气味的雨水,毫无顾忌地扑到了路清扬的身上,头发,身躯,四肢,无一幸免。

在冰冷雨水触及肌肤的一瞬间,无数被逃避已久的遥远记忆,纷至沓来。

浩瀚的,没有边际的,露天高尔夫球场,她站在雨里,无数高尔夫球从她身边飞过,没有人来解救她,只有一声又一声的嬉闹,嘲笑。

后来,夜渐渐沉了,窗外雨还是很大,根本看不见江与岛的绚烂夜景,她坐在酒店床上,任水汽和冰冷,吞噬她的灵魂。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打开,有柔和的光透了进来。

——路清扬,爷爷的飞机出事了,还有我爸和二叔,他们都是为了来救你,可以不要再闹了么,跟我回沪城。——

男人走进来,没有对她劫后余生的安慰,只有责备。

她没有闹,她从来都没有闹,他以前不是最理解她么,为什么也要站在他们那边责备她?

她只是回家而已,江与岛才是她的家,她的爸爸,妈妈,梁叔,都死在这里。

凭什么,她只是想回家而已!

“清扬,你去哪里?”

路清扬松开了陶兰璋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脸色冷冷的,像是压抑着极大的委屈。

陶兰璋见状,赶紧拉住了她的手,他不会再放她一个人离开,在这样一个雨天里。

手上的阻力加重,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

路清扬用力甩开了他,大吼道:“滚开,都离我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