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

簌簌的小雪里，姜知雪撑着一把透明雨伞，踩过满地枯黄的落叶。匆匆路过步行街街口时，她仰头看了一眼商场外的大型显示屏。

年轻漂亮的男人站在星光熠熠的展台之上，流畅地阐述着他的设计理念，吸引不少行人驻足观看。

“那是谁？”

“谢屿星啊，你不认识？珠宝设计界炙手可热的新星，网上讨论他的帖子都一堆了。”

“啊啊啊我看了昨天这场比赛！他是特邀嘉宾，这是在介绍自己品牌的新品吧？”

鼻尖落了一片雪，姜知雪看着那块光影变幻的大屏幕，仿佛在和画面里的人无声对视。

片刻，姜知雪收回视线，唇畔染上一抹冷淡的笑意。

DORIS作为当下首屈一指的时尚品牌，每三年都会面向在校学生和自由设计师举办设计大赛，比赛分为服装、珠宝、香水三大赛道，评审团队不仅有DORIS公司内部设计师，还会邀请世界各地的优秀设计师。

姜知雪深吸一口气，捏紧手里的发言稿，又在脑海里把准备好要说的设计理念过了一遍才走进会场。

映入眼帘的是星光熠熠的展台，今天要举办的是珠宝设计组的半决赛。

再过几天，盏盏聚光灯下会放上最终评选出的冠军作品。

在鲜花与掌声的簇拥下，它的设计者将收到DORIS公司的邀请函。

姜知雪的眼眸里满怀着憧憬，愣愣地站了片刻，直到保安来赶人：“哎，那小姑娘，傻站在那干嘛呢？比赛很快就开始了，快点回座位！”

姜知雪回过神，赶紧摆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来参加比赛的选手。”

有工作人员来领她去后台等待，姜知雪忽然莫名感受到一道望向她的视线，她鬼使神差地转头看了一眼观众席，那里的灯光并不明亮。

她注意到前排一个谈笑风生的男人，只是个模糊的侧影，手指上的尾戒闪过清透的银色光芒。

姜知雪轻轻皱眉，很快别开视线。

好友顾岁岁作为跟进比赛流程的实习生，正在后台核对信息。一结束工作，她就甩了甩短发朝姜知雪走来。

顾岁岁耳朵上夸张的花朵耳环跟着晃来晃去，勾着姜知雪的脖子问：“姜知雪！你差点就要迟到了！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要么踩点到要么迟到的毛病？”

姜知雪心虚地笑了笑：“我这不到了嘛。这两天太累了，下午看着看着稿子就睡着了。”

顾岁岁捏捏姜知雪的脸：“你也不要太辛苦了。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要DORIS啊，我看那个ROSEBUSH也不错呀，他们旗下好像有一条品牌线的设计风格很适合你。”

姜知雪眸光一闪，捏着图画本的手紧了紧，又放松下来：“其实也没有一定要进DORIS，就是想努力一把。至于ROSEBUSH…”

为什么不去？因为——

这时，主持人洪亮的声音打断姜知雪的纷乱的思绪：“各位观众朋友们，欢迎来到DORIS设计大赛现场。首先，为大家介绍参与本次比赛评审工作的老师们。”

掌声雷动，姜知雪一连听到好几个熟悉的名字。

等候室里窃窃私语不断，大家都知道，此时坐在灯光璀璨的评委席的，都是珠宝设计界的知名人士。

顾岁岁宽慰姜知雪：“别紧张。”

姜知雪点点头，拿着号码牌在沙发上坐下稍作休息。

随着一件件设计作品被推上展台，比赛有序进行。

很快就到了姜知雪上台的时候，顾岁岁拍拍她的肩膀，做了个加油鼓气的动作：“小雪加油！等你的好消息！”

姜知雪笑了，她昂着头，缓步走上展台。

波浪般的黑色长发垂至腰间，一身白色礼裙点缀流金羽毛配饰不落俗套，像一只高贵优雅的白天鹅，引得观众席低声惊叹一番。

那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年轻女人，面容白皙清丽，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各位评委老师，各位来宾朋友，大家晚上好。我是来自A大设计系的应届毕业生，姜知雪。”

评委们相视点头，似是很满意她自信大方的姿态，示意她可以开始介绍作品。

透明的玻璃展柜里悬挂着她倾注了数个月心血的设计作品，姜知雪的眼眸里流露出一抹爱怜，她转头面向灯光，开始了她的介绍。

“我的作品是，燕衔春雨。”

一对金丝白玉长耳坠。

“白玉雕刻成水滴状象征春日细雨，金线串以的燕子形象采用花丝工艺制成，姿态纤细精致。此外，我还在白玉上雕刻以简约的桃花枝纹样，同样象征生机盎然的早春时节。我画下这幅作品的想法是…”

姜知雪流畅大方地阐述着设计概念，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她的目光掠过观众席。

“衔泥燕，声喽喽，尾涎涎。秋去何所归…”

“春来复相见。”

比赛结束，姜知雪顺利以第三名的成绩进入决赛。主办方商议过后，打算给五名被淘汰的选手安排发表感言的流程。

没有姜知雪什么事儿了，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绕过观众席悄悄溜走。

被淘汰的选手一个接一个上台，发表的感言不外乎就是钻研设计的不易与坚持、以及感谢主办方所给的展示自我的舞台之类。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流程，有些观众甚至昏昏欲睡。

直到一名选手拿起话筒，音响里传出刺耳的嗡嗡声，会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噪音而陷入一片寂静。

姜知雪脚步一顿，她回头往台上看去，她认识那个人，乔澄。

她的同门师姐。其实她们年纪一样大，只不过姜知雪放弃出国留学机会，在当地高中复读一年再考上大学服装设计系，所以比同届生要大一岁。

在众人的注视下，乔澄清了清嗓子，说道：“各位，大家晚上好。”

乔澄握着话筒，就像之前的选手一样，讲述学习设计的经历，谁都没想到，她话锋一转——

“不仅如此，在我研习设计的道路上，还遇到了其他的困难。”

“我认为，人的嫉妒心不能太强，盗窃我的创意，甚至是故意毁坏我的设计作品，这些行为都是我所不齿的。”

话音未落，台下一片哗然，观众交头接耳，不断有窃窃私语声传出。

一旁的顾岁岁反应过来了，她火急火燎地过来抓住姜知雪的袖子：“她不会是在说上次那件事吧？天，都查了监控了，她怎么还一口咬定你不放啊，那不就是她自己没注意到才弄坏的吗？”

姜知雪皱眉，深吸一口气，冷静地看着台上聚光灯簇拥下的乔澄。

乔澄和她结过梁子。乔澄看不上她的设计，甚至当面嘲笑过她的设计作品土气、上不了台面。

而正是那“上不了台面”的设计，在最后的角逐里打败她的作品斩获设计学院年度优秀奖。从那以后，乔澄看姜知雪是处处不顺眼。

虽然知道乔澄厌恶她，但是姜知雪还是很惊讶，乔澄居然敢在这么大的场合内涵她。

观众席的反应达到了乔澄的预期，她的唇角扬起一抹满意的微笑，示意大家安静，接着说道：“至于那个人是谁，我就不再多说了，她今天也到场了。我说这些，只是希望大家注意提防身边小人…”

她嘴上说着不再多说，目光却是直勾勾地朝后排的姜知雪刺了过来。

反应快的观众已经循着她的视线转头往后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寻找着“目标”。

姜知雪捏紧了挎包。她现在尴尬地站在门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就是这一瞬间，似乎有温柔又疏离的淡香，逆着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她忽然听到一道清冽的声音，她猛然抬起头，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幻听了吧？她在做梦吧？

“你说的这件事有处理过了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那一道道审视的视线，暂时从姜知雪身上剥离。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身裁剪而当的黑色西装，手上的戒指简约低调，细看之下，才能窥见其不同凡响的设计内涵。

只是耳朵上那颗磨损褪色的深蓝色耳钉，实在衬不上他矜贵的气质。

顾岁岁被姜知雪吓了一跳，担心地握住她的手，小声道：“怎么了？别生气，我替你去——”

姜知雪没说话，她向来把情绪掩藏得密不透风，只是此刻，她再也做不到旁观。

总是这样，她怨恨自己，面对谢屿星，永远做不到冷静，难掩哽咽。

她尽力克制自己的声线，不要颤抖得那么明显：“…我没事，继续看。”

乔澄被那突然的发问打乱思绪，她顿了顿，再次仰起头：“没有。最后不了了之，但是我知道是谁….”

谢屿星坐姿散漫，轻哼了一声：“凡事都要讲证据吧？你怎么证明就是那个人干的没错？”

乔澄一愣，丝毫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局面。她乱了阵脚，强装镇定道：“我可以确定，我…”

姜知雪忍无可忍，迈开步子走进看台，高跟鞋敲在地面上，清脆地响。

“大家不要猜了，她内涵的人是就我。”

谢屿星没有回头看，姜知雪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头发不像当年那样总是乱糟糟的，做了很漂亮的造型，聚光灯笼罩下，他是真的在熠熠发光了。

姜知雪收回视线，和台上的乔澄对视，她没有话筒，只能尽量提高音量：“乔小姐，你说的这件事，几个月前已有定论。如果你还是不相信调查结果，我可以配合你重新调查，当时的录像我还没删除。”

观众席有人递了一只话筒过来。

姜知雪愣了愣，接了过来，继续说：“你看可以吗？口说无凭，想看这个热闹的，我可以播放录像给大家看。”

乔澄沉默片刻，捏紧了话筒，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不情不愿道：“…可能有误会，我们私下再谈谈吧，抱歉，耽误大家时间了。”

语罢，她放下话筒，匆匆离开展台，轮到下一个选手发言。

原本兴致勃勃的观众一哄而散，没有多少人在意这段小插曲，只是有人悄悄讨论起出言制止闹剧的那个年轻男人。

相貌、衣着、举止、气质，无不彰显着他不凡的身份。

姜知雪坐回座位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额角甚至沁出细细的汗珠。真是的，她就来看个比赛都能撞上这种麻烦事，倒霉透顶。

顾岁岁朝着乔澄的方向呲牙咧嘴，转头碰了碰姜知雪的胳膊：“她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哎，刚才说话的那个男的是谁啊？有点眼熟，你认识吗？”

姜知雪冷静了，瞥了一眼谢屿星的后脑勺，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