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走满人，林三更买糖葫芦要去学堂接妹妹回家。

“站住！不准跑！”

有人瘸着一只腿，急匆匆跑上来，后头是武侯卫在追拿。

他为了逃走，蛮横撞开路上行人，随手拿起东西就是往后乱扔，闹哄哄一片。

武侯卫举着箭也不敢乱射，行人太多，不小心就会误伤百姓。

林三更付了钱刚走几步，就被用力撞了肩膀，糖葫芦脱手，幸而眼疾手快接住，否则就落地了。

今天出门没算日子，是有点倒霉劲头的。

瘸腿的人回头看身后，又继续往前跑，可能是脚太疼了，他有些吃力。

“林兄，快抓住他！”杜辛无法射箭，眼尖看见林三更站在人群里，立马喊道。

闻言，林三更穿梭在慌乱人群里，牢牢按住了瘸腿人的肩膀。

他挣扎着想要跑，可动弹不得，这时间里杜辛他们也追了上来，他面色灰败，回头恶狠狠瞪了林三更。

如果不是这人出手，他早就能逃脱了。

蓬头垢面的，可从五官和身量，不难看出来还是个半大小乞丐，衣服脏破烂，草鞋都破了几个洞，脚趾露出来。

杜辛用长弓碰了碰小乞丐的肩膀，气道：“臭小子，有能耐你继续跑啊！怎么不跑了，嗯！”

“呸！”小乞丐气性到是很大，他一脸不服气：“有能耐你放了我，别没用就会找帮手，你看我能不能逃！”

“嚯，口气不小。”杜辛反笑了，他欣赏这样的硬骨头，希望进了武侯辅还是一样硬。

“怎么回事？”林三更将人交给其他街使，看见手指上都有了黑印，她沉默，默默拿出张帕子擦拭，这小乞丐的衣服是有多脏。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杜辛见百姓停步看过来，他邀请道：“你还没有去过武侯辅吧，今个儿去一趟看看。”

总感觉头儿没有放弃要将林三更拉拢过来的心思，可这几天头儿行踪神神秘秘不知道去做什么，他可就忙咯。

“算了，我不去打扰你们办公。”林三更摆手，她现在对“麻烦”二字是有多远就躲多远，特别是武侯卫更与麻烦挂钩，生怕沾惹。

“有什么麻不麻烦的，正好，我也要将这小乞丐带回去好好审问。”杜辛爽朗一笑，“再说了你刚刚是协助维护长安秩序，也是会有奖赏的，就是不多，你不想要的话也行。”

“···天色还早，现在回去也无事可做，既然杜街使诚心相邀，我岂有拒绝的道理。”林三更话锋一转，微笑的说道。

蚊子再小也是肉，几个铜板也能买大包子了。他们是什么家庭，可做不到豪气不要。

“客气了，走，回去。”杜辛亲自压着小乞丐，看向其他街使，“你们继续巡逻。”

“是！”

武侯辅和长安县县衙就比邻一条街，两者范围差不多，但武侯辅更像是操练兵的场地。

大门进去就是空旷的院子，和各种武器，操练的摆设，正厢房是长史和待客之地，进门左手边厢房则是街使居住，饮食之地在后方，右手边的厢房则是关押闹事者。

这些人只是扰乱长安城秩序，并无大过，抓来也只是警告教育，若是涉及命案，财产纷争等，就要去县衙由县令张丞处理。

杜辛将他交给了其他街使，“将他带进去关押好，我等下亲自审问。”

被带下去了，小乞丐还是很不服气，手脚挣扎，嘴里也在叫嚣着。

林三更还没起好奇心呢，杜辛带她进正堂，倒了一壶茶水，自己就开始说，“你说，这小乞丐会不会是得了失心疯，否则他一个小乞丐，居然说看见有鬼在抬棺夜行，还保证千真万确，就在昨晚城外看见的。”

他自诩是见过妖怪的人了，很有见识，听到“鬼”这个字眼，就没再当成是笑话，就想要带回来问问情况。

谁想到啊，这小乞丐看见他们就给吓得跑了，这样就算，还贼精的跑进人群堆里，狡猾像个泥鳅似的，他想抓也抓不到。

要不是看见林三更就在前头，这回肯定是给真逃走了。

“你们就因这个追了半条街抓他？”林三更挑眉，胡言乱语也没达到被抓的地步吧。

“哪儿能的啊，要是胡乱抓人，我们武侯卫早就不够被百姓厌恶的了。”杜辛摆手。

他解释道：“这小乞丐原是饿狠了，偷了店家包子不算，还因为手太脏，碰过的包子都留了手指印，这卖也卖不出去，店家气得在追，我等看见后听了原由自是要擒住的，长安城可不兴偷鸡摸狗的小贼，否则百姓如何安稳。”

“这不，我本来已经将他抓住了要好好教训，小乞丐就跟我说，他不是故意的，因为昨夜在城外看见了有鬼抬棺的事太害怕，回到城里时肚子饿没忍住偷东西，保证不会再犯，然后就趁我想鬼的事一时不妨，咬了我一口就给跑了。”

杜辛摊开手，还见有牙齿印，当然他也不至于和个半大小子生气。

只是这性子，确实要好好教育才行，否则只会越长越歪。

“原来如此。”林三更点头，她饮了一口茶，见杜辛欲言又止的表情，不难猜想法，“你想问，会不会真有鬼抬棺的事？”

“那小乞丐说得太真实了，就像真的见过一样。”杜辛凑头过去低声的说，“我问了小乞丐，他每天混迹在市井里得到的消息多，现在城外现在有句“百鬼夜行，鬼城门开”在流传，致使很多人组织在百鬼夜行这天自杀后进入鬼城，享受极致永生的快乐。”

城外的事，和武侯卫不相关，且城外还有其他县内管辖，来来往往长安城的各地人很多，真有什么事也不是他这武侯卫会知道的。

“百鬼夜行，鬼城门开？”林三更垂眸，轻声呢喃着这句话。

“小乞丐就是这样说的，所以我怀疑，会不会是有人用“极致永生”来作为诱饵，蛊惑百姓寻死。”杜辛拧着眉，也是忧心忡忡。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其目的就是要伤害大唐百姓，动摇大唐根基了。

可他位卑言轻，且这话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只能和谢必先提，可他好几天就没见过谢必先的身影了，也没法说。

但是吧，越想越觉得，如果是真的话，背后肯定是有人想要做什么。

这事憋在心里头闷得慌，看见林三更且还能收妖，是有本事的人，他潜意识里松了口气，找到了倾述对象。

“别瞎想，没准儿只是胡编乱造。”林三更也说不清这里头有没有问题，但这和她一个打更人没有关系，多听少说少做才是过平淡生活的硬道理。

“来，你和我去再听一遍。”面对这事儿，杜辛也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他放下茶杯，硬是拉起林三更就往刑房里去，就没给拒绝。

小乞丐被关着，也不会罚，只是禁锢着手脚，让他安生听话罢了。

听了杜辛还要再听抬棺的事，他眼睛一转，觉着有了依仗，神情颇为嚣张，鼻子都要翘上天了。

“想听？我偏不讲。”小乞丐将头拧过一边，大有一副你求我啊的意思。

杜辛挑眉，对付这样的小无赖，他自有妙计。

拍两下手，进来一个街使，端着的碗里有两个香喷喷的鸡腿。

小乞丐的鼻子动了动，他很不想看，可是这香味太霸道了，不断往他鼻子里钻，眼睛控制不住的盯着，黏在鸡腿上，咽了一遍又一遍口水，慢点的话都能流出来。

他太饿太馋了，如果不是被绑着手，都能像饿狼扑食的去抢。

杜辛举起碗，故意放在小乞丐面前晃动，在他拼命伸头，张嘴一咬想夺食的时候又收回来，让他扑了个空。

“想不想吃。”杜辛明知故问，小乞丐早就丢了那点硬骨头，迫不及待点头，“想！”

他不知道多久没有吃过肉了，饥饿对他来说就是常事，乞讨为生，偶尔能吃肉就是守在客栈前等着被好心打发。

这时候要是吃不快，肉也轮不到的，会被其他乞丐给抢走，还会被打一顿，当然，抢他肉的人也被他狠狠揍了一顿。

杜辛：“想吃是吧，你将昨晚见到事，事无巨细再说一遍，这两个鸡腿就是你的了。”

“我怎么知道，我说完了之后，你会不会给我。”小乞丐精明得很，“你先给我吃一个，我吃到嘴里了就告诉你。”

“···行，给你。”杜辛没再逗他，拿了个鸡腿递过去，一到手上，小乞丐就是狼吞虎咽，一眨眼的功夫就剩下骨头了，甚至骨头都舔得一干二净，丁点肉丝都没有放过，手上的油渍也是舔了再舔，眼神渴望的盯着杜辛手里的另外一个鸡腿。

林三更见他原本乌黑的手指就这样被口水清洗干净，揉了揉眉心，将头偏过落在别处，没有再看。

“得了得了，别再舔了。”杜辛也是不忍直视，再看下去他今晚该吃不下了，“你要是将昨晚的事说得好，剩下的鸡腿就是你的，还给你吃饱饭。”

“好吧，看在你那么有诚意的份上。”小乞丐知道见好就收，他吃到鸡腿确认过会给，也没再顺着杆子往上爬。

别人说到鬼，或许会害怕，可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反正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差一步也成鬼了，有什么好怕的，没得吃，饿得难受，才是最可怕。

“我们乞丐窝是在城外几里外的破庙，里面住着十几个乞丐。昨天我蹲了一天，也没得善钱，饿得看见人都觉得很肉香，后来在一家客栈后厨的潲水里翻找到了一点吃的，我怕被发现，藏在衣服里就给跑出了城外。”

客栈的潲水会有人买的，收回去喂猪喂鸡等，是一笔钱，轻易不会让出去，只是老鼠很多，几乎会爬过。

有得吃的，会觉得臭和恶心，可是对没得吃的乞丐来说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那不是馊，只是做好了放几天而已，吃不死人就行，饿狠了，看见狗嘴里有块肉都要抢。

“这怀里揣着吃的，要是回乞丐窝，肯定会被抢的，虽然我能打得过，可是一人难敌四手啊，就算能敌也会被趁机抢走，这谁乐意，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物，就跑到其他地儿先吃饱了再说。”

小乞丐抖着腿，话中有几分在显摆自己的嫌疑，他继续说：“第一次能吃饱我也懒得动，要是多动一下就会饿得更快，那我攒在肚子里的东西可就没了，明天又饿要怎么办。反正在哪儿睡不是睡啊，乞丐窝还有拉屎的更臭咧，我就找了个草丛，往里一趟睡着了。”

他不在意的描述着自己的经历，像是在说别人似的，听在林三更和杜辛耳朵里，很不是滋味。

“后来，你们猜怎么着。”小乞丐被捆绑的双手搭在桌子上，倾身看着他们，语气神神秘秘，有几分讲故事的天赋。

“半夜我尿急，可是我不想起来，放一泡尿肚子就空了，那不得饿到天亮，等憋到天亮再尿，肚子还是涨的咧。我想继续睡，可是这鬼啊，它可真烦，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瞎逛。”

小乞丐拍着桌子，留下点巴掌油印记，对吵醒他睡觉的鬼很不满。

“什么拉尿，是解手。”听着他粗言粗语，杜辛出声纠正。

“文化人臭毛病就是多，拉尿就拉尿，还按上什么高雅词解手，你自己听听像样吗，就会装。”

小乞丐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继续说：“好像扛什么重东西，咯吱咯吱的声音，吵得没法睡我只能起来，找个地方给淅淅沥沥的放水，后来啊，我就看见，不远处飞着两口棺材往城外去，而且扛棺的人，还都是飘着的，根本就不用脚走路！”

“我那时候还以为出现了错觉，可揉着眼睛再看时就确定我没看错，就是有鬼扛棺材。我立马提好裤腰带，想跟上去看的，可是眨眼间，这棺材和鬼都不见了，只好遗憾的回去躺着继续睡。”

小乞丐是真的遗憾，他唉声叹气，摇了摇头，像是错失了什么大宝贝。

“你都想是鬼了，一点都不害怕，还想去跟？”杜辛听了详细的经过，为他的大胆而震惊。

小小乞丐甩给他一个“你不知道人间疾苦”的眼神，“饿都要饿死了，还怕什么鬼啊，我的怨气可比鬼还深呢。我要是跟上去死了，那也是变成饿死鬼，没准还比他们厉害，有什么可怕的。”

他以前最喜欢守着墓地前了，会有吃的，可惜也守不到几次，这不，还是选择进城乞讨吧，能吃东西的机会多点。

起码以前蹲墓五天吃一餐，进城后经过他不断乞讨已经变成了两天吃一餐，要是能一天吃一顿，他就满足了。

“···”杜辛沉默，有种，小乞丐说的很有道理的感觉。

死了也是鬼，谁怕谁哦。

林三更抱手站在旁边，安静听他说完，忽而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废话，你见过乞丐有名字的吗！”小乞丐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很大声呛声的说。

林三更没再吭声，淡淡目光扫过他套着乞丐衣服里的内衬，虽然也很烂了，还脏得像是抹了层油渍，可依稀还能看出来原本布料不错，起码绣的花纹就不是乞丐能轻易捡到的衣服。

“你确定，见到有鬼抬棺的事，没有保留。”杜辛盯着他，“要是被我发现有所隐瞒，鸡腿没有了。”

“那我要是再想出点什么，是不是可以加餐？”小乞丐巧妙反问，见杜辛板着脸，他所当然的说，“这可不能怪我啊，谁叫我太饿了，这一饿脑袋就难受死了，哪还能有精神再回想呢。”

杜辛是真服了他，总能有理有据的为自己谋利。

但也没有再说什么，问了看见抬棺的具体位置后，承诺的鸡腿和饭菜都让人了送进去，离开刑房时，还能听见里头传来欢呼声，吃得叫一个香。

杜辛无奈摇头，他看向林三更，问道：“林兄，你听着，有什么想法。”

这小乞丐鬼精得很，有鬼抬棺是真还是瞎编，他也没法确定。

没亲眼见到前，都极有可能是编的，或许就是看见他们感兴趣，顺势的说下去为了混吃混喝。

“没什么想法。”林三更摊开手，“是真是假，只有见过才懂。而且就算是真的，抬棺就抬棺，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可是他说的，百鬼夜行，鬼城门开···”对他的不上心，杜辛有点着急。

如果蛊惑百姓自杀是真，要是不查的话，事情蔓延开来就会很严重，在长安城下做这等事，过于嚣张，简直不把大唐放在眼里！

“具体怎么样，要先派人查过才能定论。”林三更看着他说，“况且就算真有其事，我们又能如何？”

就是最底层的小喽喽而已，说给谁听，又有谁会在意。

如果真的有，那么事情肯定会被上报，自有人去解决，但是没有上报，事态还在暗中继续，那就说明有人包庇拦着，他们又能如何。

当然最希望的自然是小乞丐在胡说八道，没有这事儿了。

杜辛一顿，他知道林三更的意思，沉沉叹了声气。

他朝着林三更拱手作揖，“是我误会林兄了，语气不好，很抱歉。”

“这有什么，杜兄客气了。”林三更一笑，没把这事儿在意。

林三更前脚刚离开武侯辅，没多久，谢必先就回来了，神色疲倦，眼底泛着青色，像是几天没有睡过般。

还站在院子里团团转的杜辛，宛如看见了救命稻草，心下顿时安定，“头儿，你终于出现了！”

“怎么？”谢必先见他的表情，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了。

听着杜辛复述一遍，谢必先眼前一亮，峰回路转的打起精神，“你立马去将林三更给追回来。”

“是！”杜辛握着佩刀，急匆匆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乞丐：穷的怨气那么深，还怕鬼？笑话！

杜辛：好有道理！

林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