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1 / 1)

她上了那辆马车。

与外面的冷风冷雨相比,马车内要温暖许多,只是她那身单衣早就被雨浇透了,人坐在马车里,湿冷的衣料紧贴在皮肤上,令她控制不住的打冷颤。

她想她此刻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尤其这一身狼狈相还彻彻底底的暴露在曾经的对手面前。

但这会儿她什么也不在乎了,从她在群臣面前被自己爱护着长大的弟弟碾碎傲骨、堵死了所有退路开始,什么名声、尊严,皇家的威仪,都与她无关了。

肩上忽然一暖,还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她略一低头,看到身上多了一件鸦青色的外裳。

不用想也知道是萧斐的,方才上车时,萧斐穿着的就是这件。

所以那些暖意也大部分来源于萧斐的体温。

想到这里,她自嘲的勾勾嘴角。

相斗这么多年,最后对她伸以援手的,竟然还是他。

然而让她对着多年宿敌说谢,到底还是有几分不情愿,尽管开口之前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腹稿,开口之时也还是下意识的冷嗤,“王爷也不怕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裳就这么毁了。”

萧斐似乎没有回答,她也不想知道他会怎么说,虽然这外裳盖在湿透的单衣上并不好受,她还是不管不顾的攥紧了衣领,让自己完全被这件宽大外裳包裹,身子向旁边一歪,靠着一侧车厢闭目养神。

她太累了,心力交瘁,不多时就睡着了。

但也没有睡得多实,恍惚中感觉马车一路行进,车身偶尔会在转弯的时候轻晃几下,雨势没有转小的意思,噼里啪啦敲打在车顶,吵的她头疼。

又行了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下,车夫跳下马车,在车外恭恭敬敬等着。

“殿下,到了。”一道声音自耳边响起。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无数个寻常往日,她处理过政事从宫中回府,路上偶尔小憩,待回到府中时,车外的绿朱轻声提醒,叫她下车。

她恍惚睁眼,在目光触及到陌生的车厢时,回过神来。

身体上的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都已经被贬为庶人了,还哪来什么殿下。

不过是萧斐这姿态做得足,让她暂时不觉得那么难堪罢了。

萧斐先下的车,下来以后回身要扶她,她没有搭上他递过来的胳膊,扶着车边跳下去。

头顶上方及时的遮来一片伞沿,不知道又是谁在替她撑伞。

这里大概是王府后门,巷子里幽静,小小一扇门开在墙上,进出都无人瞩目。

夹着雨汽的风一个劲儿的顺着她披着的外裳往里面钻,她咬牙抵御寒凉,每往门里踏进一步,就与原来的世界隔远一步。

直到那扇门关上,她顺着府中蜿蜒的廊庑,走进最后一扇即将禁锢她往后一生的门——

后宅。

听说后来卫然曾派人打探过她的下落。

不知是出于愧疚而对她这位阿姐的关心;还是害怕她东山再起,打算暗中斩草除根。

当然,所有被派出去打探她下落的人,最终都无功而返。

恐怕卫然永远都不会想到,她一直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清楚他在朝中的一举一动。

卫然在解决她以后,又排除了几个隐患,顺利登基,年号景新。

萧斐这个元康一朝的摄政王自然也不能再做,卫然改封他为御史中丞,负责纠察百官,肃正纲纪;仍让他兼领大将军、户部尚书、京淮道节度使之职。

秋去春来,外面已是一番新天地,萧府的后宅仍是老样子。

前一夜下过雨,清早就看到几株梨树开了花,白莹莹的一片。

她倚着窗向外看,仿佛在试图用目光折下一枝梨花枝。

这么久以来,她一步也没能踏出这座院子,萧斐不来的时候,院门就会被从外面上锁,几个侍卫守在外面,谁也不理会。

院子里日常所需一应俱全,萧斐专门为她安排了厨娘,还将隔壁的小院与这里打通,充作厨房。

也许是专门得了命令,府中下人对于她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外人也只当萧斐金屋藏娇,即便有起哄想见见他“娇藏的美人”的,也不过是嘴上一说。

她有一次听外院来送东西的下人闲聊,说着说着就聊到了她,那些人无不唏嘘,说等日后这府上来了女主人,她的日子就不会太好过了。

她听了这些话,心中无波无澜,只在当晚萧斐过来的时候,随口问他一声,“你总不能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不然,将来哪一位夫人进门,向你问起这里,你要怎么答?”

“将来之事还早,臣可以向殿下保证,只要臣在一日,殿下在这里的事,就无人敢查。”

“外面都知道你一心扑在朝政上,除了当初与秦家议过亲,之后都没听说哪家的小娘子能近你的身;如今你却在府中金屋藏娇,就不怕有心人想顺着这个查查被藏娇者的来历?”

她就像在说别人的事,连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仍像以往的每一晚相处一样,冷静与他分析,“昔日的晋阳公主,如今的庶民……王爷就不怕哪一日被人察觉,一朝心血成流水么?”

萧斐似是在为什么事而心烦,从进来开始,脸上的神情就不太好看,方才与她一问一答,注意也不在问答之上,但在听到这话时,却突然笑了。

他把手里一直拿着的东西随手丢在桌上,目光一直还笼在她面上,眉眼微抬,似是征询她的意思,“殿下这是在问臣要名分了?”

在称呼上,他一直都不曾改口。

起先,卫芜音以为他是想借“殿下”这个称呼,给她找不痛快,但时间久了,她也懒得深思——

他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总归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更坏的情况了。

此刻听到萧斐这句反问,她也只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一盏茶,不咸不淡的回问他,“我若真要名分,你能给得起么?”

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她要的,都是最实在的东西;即便是名分,她要的也是正室的名头。

三书六礼,开中门迎娶的正室,萧斐他敢给么?

果然,就看萧斐面上的笑意一收。

唇微抿起来,没有反驳,也没有再应答。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屋内恢复了沉寂。

良久,他转身离开,一个字也没留。

这结果明明一开始就能预料到,但卫芜音却在此时蓦地升起一种难堪。

这种难堪的感觉即便隔了前后两世,现在回忆起来,也仍是清晰的好像才发生过一样。

但时过境迁,现在轮到萧斐来试探她了。

问她可担心“东窗事发”?

汤池内的水温渐低,卫芜音伸手拽了浴袍来裹住自己,顺着池内延伸向外的台阶往池边走。

知道萧斐在等她的回答,她却没了想回敬他是不是想要名分的调侃。

生硬的道,“本宫乐意。”

萧斐跟着她起身,动作自然的拿过干爽的手巾替她擦拭长发。

手上轻柔,心里却又在叹气。

晋阳公主变脸如翻书,恐怕再开口就是撵他走了。

果然,还没擦几下,就听卫芜音说,“出去,让她们两个进来。”

萧斐只得放下手巾,“时候也不早了,殿下早些歇息,微臣告退。”

在经过她身边时,他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不自觉停顿了一下。

就是这一顿,让之后的事再次发生变化。

卫芜音也忽然改了主意,转而拦住他,扯着他的前襟,让他被动的俯身。

唇上传来一抹熟悉刺痛,意识到她想干什么,他猛地抬手,速度极快的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只能被动的张口。

他则趁机长驱直入,搅散她的防御,占据主动权。

室内的温度迅速攀升,呼吸声里,他以指横在她牙关,却仍禁锢着她,小声同她商量:

“殿下……臣明日还要面圣,请殿下开恩,换个地方出气吧?”

卫芜音也不客气,齿间使力,不期然看到他因骤然感到痛意后皱起的眉头。

“殿下,”萧斐吃痛,继续与她商量,“臣的手还要写字,再换个地方吧?”

“好啊,”卫芜音拉下他的手,推着他前行,把他抵在浴房的隔扇上。

快、准、狠的咬向他的肩头。

萧斐硬生生受着,默默回想起某日听底下的官员说起晋阳公主,头疼其牙尖嘴利,根本讨不到半分便宜的话来。

心中跟着暗叹:还真是一张利口,咬起人来,不让人感到钻心刺骨绝不罢休!

约莫着差不多了,才嘶声开口,“殿下松松口……”

“怎么?”卫芜音也咬累了,问话的同时,还有些嫌弃的看他肩膀处流畅的线条。

他这肩膀是铁做的么?每次咬他,累的都是自己。

耳畔跟着落下萧斐的声音,“……仔细牙疼。”

这话听着像是在嘲笑她。

她低头,又是狠狠咬了一口。

“本宫咬你,你受着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

“嘶……是……都听公主的。”

……

出过气,卫芜音也有些累了,挥挥手继续赶人。

等萧斐走到门边,即将开门出去时,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他。

“万年县县令的事,你别插手。”

她知道萧斐今晚特意提起温卿予即将上任万年县令的事,绝不是单纯的提醒;

也知道他这样愤愤温、秦夫妇能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更不是临时的有感而发。

温卿予是要被教训,但她不允许有人破坏她的计划,就算是萧斐这个“盟友”也不行。

她再次强调,“温卿予这个人,你别动。”

听到她如此严肃的警告,萧斐若有所思。

即便是到了这种地步,她也还是不愿意看到昔年的准驸马落到旁人手中么?

他的手还扶在门边,开门的同时,他给出肯定的回复:

“既是殿下所愿,臣遵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