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马车再平稳不过，沈怿却神情恹恹，齐眉提起温着的小铜壶倒了杯热水递过去，“腿是不是也不舒服了？”

沈怿接过杯子喝一口，“没事。”沈怿说没事，齐眉便不再问，她懒散往后一靠，找了个舒服姿势窝着发表看法，“这宫里，有意思也没意思。”

她说这话时调子拉得很长，面上露出些似有非有的笑意，话末像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微翘笑了一声。

沈怿看她一眼，顿了下接话，“怎么这么说？”

齐眉对着沈怿一笑，快言快语吐出一句话，“安王爷这封号该不会是陛下让他安分些的意思吧？”

齐眉实在太敢说，沈怿一时竟听愣了，他望着齐眉全然不觉自己说错什么的脸，抿了抿唇垂下眼帘，轻声道：“勿要胡言。”

齐眉眨巴眨巴眼，她看着眉眼低垂的沈怿，纳闷问：“自家车马还不能随便说话了？”

沈怿喝口水缓慢道：“为人臣子，有些话说出来总归不好。”他嘴上这么说，心下却也惊讶齐眉洞察力之敏锐。

齐眉十指交叉垫在脑后，沈怿端着茶盏，风吹动帷帽，辨不清他神色。

齐眉又伸直腿将脚搁矮几上，萱草极有颜色给齐眉捏起腿来，齐眉享受地把腿再往前伸点，她对沈怿笑，“事无不可对人言嘛，可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怿将杯子放回桌上，抿了抿嘴未再说什么，齐眉偏头打量他两眼，沈怿像是毫无察觉，齐眉干脆翻了个身，一手支着头一手支在沈怿旁边，“进宫之前，你说皇上大概会喜欢我的性子。”

沈怿莫名，他嗯一声往一边让了让，齐眉支在他旁边的手上移轻轻敲了敲马车壁，眼睛却望着沈怿，她缓慢开口，“皇上喜不喜欢我还未可知，你倒是先不待见我了。”

沈怿错愕对上她目光，齐眉拉着脸由他看，两人对看，最终是沈怿率先别过脸去，他几番斟酌说出口也只是，“我没有。”语气略快，一时倒像是急于解释。

齐眉听了好笑，她捏住沈怿手腕把人手拉过来，沈怿并未抗拒，齐眉便拉过去蹭了蹭，沈怿怔愣着，齐眉一笑，“你手真好看！”不仅看着好看，摸着手感也好，细腻冰凉，这秋日燥热里，直让齐眉不想松手。

齐眉这赞美太直白了，沈怿觉着有些脸烧，他抽回手掩饰性捡起个栗子，“我给你剥。”

齐眉伸手拿过栗子丢回碟子，“冷都冷了吃什么。”沈怿顿了下，“那便不吃。”

齐眉察觉自己语气许是不太好，便又抓起他手腕，“我说实话，你别生气，我就是这个样子。”

沈怿摇头，“没生气。”

齐眉笑，“那就好，毕竟，你纵使不喜欢，我也不可能变了。”她翘起另一只腿对萱草示意。

沈怿嗯一声，“你无需改变。”

齐眉闻言弯了弯唇，她往沈怿那挪，沈怿不自在动了下，像是又想离她远点，齐眉伸手勾住他衣裳，蹙眉问：“你没生气，做什么不理我？”

沈怿抬眼看齐眉，“我哪有不理你。”

齐眉松开手，她坐起身看沈怿，“那你躲我作甚？”

沈怿摇头轻声，“未曾……”

齐眉哼一声，又瘫了回去，“听说你之前是有未婚妻的，我必然不如那京城贵女温婉，所以你嫌我了？”齐眉此刻姿势别说和京城贵女比，她这简直和军中汉子有得一拼。

沈怿对这倒是不以为意，他反而以为女子这是吃味了，嘴上说，“没有的事。”犹豫了下主动往齐眉那挪了挪。

齐眉顿时笑起来，沈怿便真当她吃味了，于是又补一句，“你很好。”

齐眉一乐，将手搭在沈怿腿上，“我想着我俩是要过一辈子的，我要是一直端着那该多累，所以我就把我真实的样子一一给你看。”

女子眼神明亮，分明对未来满怀期望，沈怿弯眼应下，“好。”

隔一日便是回门之时，丞相府早备了丰厚礼品，沈怿自己又添了笔，沈林将礼品单子呈给齐眉看时，齐眉看也不看便递给了海棠。

等这天一大早上，两人收拾了便往沈相院子去，青松院里早摆好了朝食，相府主子们都陆续来了。

沈无忧挽住齐眉，小姑娘扬起笑脸，“大嫂嫂真好看。”

小姑娘生的眉眼精致，和沈怿尤为相似，齐眉伸两指挑起小姑娘下巴，认真打量一番，“你也好看得很呢。”

齐眉动作轻佻，沈无忧瞬间有些羞涩，她红着脸低着头，嫩声音道：“还是大嫂嫂好看些。”

齐眉再捏一把她脸，“妹妹以后肯定比我好看。”小姑娘羞羞笑起来，齐眉转身找沈怿去。

沈怀打齐眉身后路过，齐眉转身太快，但她一闪躲开了，结果沈无忧想跟上齐眉，于是这兄妹俩便撞了满怀，沈怀只较沈怿小一点，沈无忧却才十一二岁，刚到沈怀胸前，若不是沈怀拉得快，沈无忧非得摔地上去。

这丞相府唯一的小姐从小娇养着，可非没脾气之人，她顺手就打了沈怀一下，“二哥做什么嘛，都把我撞疼了！”

这能怨他？沈怀张了张口，不知怎么和妹妹解释，齐眉先在一旁笑开了。

沈怀还想等这新嫂嫂帮忙解围，齐眉却是笑够了就站到沈怿身旁，笑眯眯不知说些什么，沈怿含笑在听。

亲亲热热用过朝食，丞相沈素叫了沈怿说话，丞相夫人也拉过齐眉的手说些关心话。

回门当日还得回来，国公府离相府不算远，但沈怿齐眉也不多耽搁，丞相夫妇话完，沈怿弟妹们便送两人出去。

沈无忧乐滋滋抱着齐眉胳膊，像只雀儿似叽叽喳喳，齐眉时不时揉一把她粉扑扑小脸。

兄妹几个直把两人送上马车方才回去，齐眉插一块小丫环剥好的荔枝肉，“安安真可爱，可惜我弟大她多了点，不然给我做弟媳多好啊。”

沈无忧，小字安安。

沈怿侧过头来，张口正要说话，齐眉顺手就把荔枝肉喂沈怿嘴里，而后笑眯眯看他。

看沈怿咽下去，齐眉问，“好吃吗？”

味道并不算好，但齐眉喂的，沈怿便点头，齐眉见此也插了块吃，她咽下去后点评，“味道不错，若是再甜点就好了。”

沈怿一笑，“毕竟时节过了。”

齐眉问，“那该什么时节才合适？”

“春末夏初，即摘即食。”

齐眉哦一声，雀跃起来，“那好呀，这南方的果子，京都该有吧，我还没吃过新鲜的呢，明年你带我去摘好不好？”

沈怿一答应，齐眉立马把叉子丢回果盘，小丫环云乐看出主子不吃讨好笑起来，露出两个圆圆酒窝，齐眉见她眼巴巴模样可乐，“你个馋猫，赏你便是。”

沈怿浅笑着，齐眉拉过他手，“你刚想说什么？是赞同安安做我弟媳吗？”

沈怿弯眼，“安安已有婚约。”

齐眉瞪眼，缠着沈怿追根究底。

等到国公府时，齐眉父母和一众仆人皆在大门口迎着，来往行人亦是驻足，齐眉一下马车先喊一声爹爹，就飞奔到母亲面前，她轻轻环住母亲，软了声音叫娘。

齐眉母亲秦氏，生得娇小而貌美，又保养得宜，看着不过二十六七模样，她摸摸女儿已梳作妇人的发髻，笑嗔一句，“都嫁人了还和娘搂搂抱抱，不怕别人笑话。”

听秦氏这话，齐眉想起沈怿来，她一回头便看见沈怿往这走来，只觉翩翩公子闲庭信步，哪看得出半点不良于行的样子。

她便也不过去，依旧赖在秦氏怀里，沈怿走近见了礼，主子们进屋去，自有下人安排那数量可观的回门礼。

晴空万里，暑气未消，秦氏最是怕热，便提议去水榭乘凉，国公府面积极大，齐眉本挽着秦氏，走一时怕沈怿遭不住，思考一番抱了沈怿胳膊。

周遭假山林立，花木扶疏，虽水里荷叶渐枯，却也别有一番意境，齐眉边走边说话，刚嫁三天却仿佛嫁了三年，看点稍微不一样的都要说一句，直惹得齐大将军笑话，“简直比树上知了还聒噪三分。”

偌大国公府，此刻连齐眉沈怿算上，主子也只四人，齐眉一指水榭外，“藕叶子长这么好，小鸟儿要在可不得高兴坏？”

秦氏瞥她一眼笑，“你想鸿儿了就直说，别让怿儿听得莫名其妙。”

齐眉嘴一嘟，“谁想他呢。”秦氏对沈怿浅笑道：“画画嘴坏，辛苦怿儿多担待些了。”

齐眉双生弟弟齐鸿，自打齐眉知道鸿指大雁，便一口一个小鸟儿，可怜齐鸿一身好武功，又只小齐眉不到半时辰，却因不如齐眉天生神力，硬生生被叫小鸟儿也无可奈何。

丫环仆人端来水果点心，秦氏和沈怿竟也说得投机，齐眉逮得父亲问东问西，不知齐大将军又说了什么取笑齐眉，竟惹得齐眉揪了把齐父美须，看得沈怿一愣。

秦氏察觉了，横一眼那父女俩，薄责一句，“几家和你们一样，爹不像爹女儿不像女儿的，真不羞。”

那父女俩相视一笑，将军齐越生得俊秀，笑起来却爽朗至极，引得沈怿也弯了眼，秦氏再绷不住露出笑来，“让怿儿见怪了，他们父子三处得和兄弟姐妹没两样。”

沈怿眼里晶亮，唇角含笑，“我觉得这样极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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