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脚杯里装着的不是红酒液，而是清澈透明的梨汁。

岑璇看着玻璃灯壁上折射出的暖色光，听着自己的心跳在骤然放大的沉默中越来越响。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没有过太久。

岑璇想，应该是后者。

因为裴行之不会是一个太犹豫的人。

高悬在心口的钟摆终于坠地，岑璇也在这一刻听到了她预料之中、却有些不甘心的回答——

“抱歉。”

他的声音依然很动人，是大提琴拉过的淙淙声响。

岑璇其实并不难过，甚至隐隐约约有些松了口气：她就知道结果是这样。

她现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演好戏。

坐在岑璇对面的裴行之清清楚楚地看见，眼前的女孩子敛眸，长长的、在烛火下映出一层暖色的眼睫上沾上了湿润的水珠，摇摇晃晃，随时要坠落。

她的眼圈一点一点地泛红，在暖黄色下并不明晰，可裴行之就是觉得自己看清楚了。

因为她连声音都开始染上颤抖，泣音一滴一滴地渗透到他的耳膜里。

连呼吸都仿佛困难起来，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他，而是尽力忍耐着颤抖，低低地问：“……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裴行之的眼神凝在她的发上，忽然就有伸手触碰的冲动。

但那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下一秒他就恢复了清醒。

他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保持着冷静，面色平淡：“你先说。”

岑璇的眼圈彻底红了，她轻轻地抬手，右手的手指触碰着左手的。

好一会儿，她才道：“……裴医生，我想追求你。你拒绝了我的表白，但我希望能拥有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她眼眶中填满了清泪。

只是她的内心一派平静，正在估计着哪个时机该说什么样的话。

她早有耳闻，不少人追求裴行之，然而，她们表白之后，被非常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甚至连追求的机会都不被允许。

裴行之的目光坠在她的手指上。

他没有马上拒绝，但是岑璇并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他正在估计着拒绝的最佳时机。

气氛陷入凝滞，岑璇的手指头微微蜷起。

她的眼尾已经泛起了淡淡的红，清泪欲落未落。

在这一刻，她的脑海中还闪过各种恋爱博主们的经验。

随即又回想起了前几天，自我紧急训练过的哭戏。她当时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真情实感一点，特地去网上搜了很多的女明星的哭戏来看，自觉还不错。

岑璇很轻地咬了咬唇，很快就松开，然后抬眸。

她微微笑起来，带着泪光。

裴行之似乎欲言又止，然而就在这一刻，服务员上了第一道菜。

成功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岑璇望着他，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追求是你的权利，我无权置喙。”良久，裴行之说。

岑璇幅度很小地松了口气，被裴行之捕捉到这个细节。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拒绝吗？是我哪里不够好吗？……还有你今天带我逛了一圈，是什么意思啊。”她的声音很低很低，裴行之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并不是你哪里不够好，而是我的问题。我们年龄差距太大，五岁，并不是小事情。”

岑璇想反驳，却又找不到理由。

——她好像确实和裴行之没有太多的话要讲。

尽管她知道，如果裴行之愿意，完全可以让她的目光完全停留在他的身上。

“我带你来看一看医院，是想说，医生这份职业，太过忙碌；而你的职业时间相对自由。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陪伴，这往往容易带来情感变淡的后果。”

“所以，本质上是我没有办法给予你足够多的陪伴时间，这样太过不负责。”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上去是真的认真思考过的。

他们沉默地吃完了一顿不算很愉快的晚餐，跟初次见面全然不同。

裴行之提出要送，岑璇摇头拒绝了。

分别前，岑璇忽然仰起头：“裴行之，我一定会追求到你同意为止的。”

裴行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任何赞同或是反对的话。

岑璇也摸不准态度，只是这样的结果，已经比传闻中的好上太多。

“刚才服务员来之前，你想说什么？”岑璇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裴行之只微微摇摇头：“回去吧。”

接岑璇的车很快就来了，她上车之后，特地摇下车窗，跟裴行之道别。

裴行之颔首，没有多说。

在岑璇走后的十分钟内，裴行之都站在原地。

砭骨冬风吹皱一池水，他垂眸，看这池子里自己的倒影皱缩，被池中缓慢游动的鱼吞没了，饮尽了。

只是这一阵风、这一尾鱼游走之后，他又变回了那个无坚不摧的裴行之。

他并没有对她非常心动，裴行之想。

他试图解剖自己的内心，然而里面萦绕着一团浓雾，他无法完全判断。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这是有些失控的情形。

他生命的火车似乎在缓慢地脱轨，而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一切拉回正途。

心中有些许烦躁，却很难说是因为什么。

裴行之踱步至附近深棕色的长椅边，从兜里抽出小包的纸巾，认认真真地擦拭，然后坐下。

他按亮了手机，去短视频网站上搜了一下成菡音的剪辑视频。

他特地加上了关键词“成菡音，哭戏”，找到了播放量最高的那一个。

屏幕里的成菡音表演的片段是她告白被男朋友拒绝的场景，故事背景发生在很具有乡土气息的那个年代。

对于这段戏，大家的褒贬不一，很多人觉得做作，但是更多人觉得这样哭起来梨花带雨的，特别特别美。

视频里的成菡音眼含泪光，咬了咬唇，松开，原本苍白的唇变得鲜红了些。

她仰头，眸子里泪光盈盈，唇边却带着笑意，是那种分明最该动人心的含泪微笑。

她启唇，缓缓地道：“……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铁牛哥。”

不知道UP主做了什么效果，成菡音的声音被无限拉长。

“铁牛哥铁牛哥铁牛哥……”视频的最后开始循环这一句，氛围顷刻破碎，变得滑稽又魔性。

……敢情这还是黑粉剪辑的啊。

裴行之的视频就看到这里。

……他就知道，那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不是错觉。

裴行之觉得自己应该轻松一点，但是内心却并没有那种轻松释然的感觉。

久违地，他给成菡音留了一条微信，用词莫名委婉：

“其实我偶尔会觉得，你的演技还不错。”

另一端收到消息的成菡音一头雾水，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觉得新奇和高兴——裴行之被她逼着看了很多自己演的剧，但是从来没有夸过她的演技。

岑璇回到家以后，蔫了似的，整个人趴在床上，不想动弹。

虽然她知道大概率不会成功，但是真的失败了，还是有很大的挫败感。

毕竟她从小到大其实并不缺乏追求者，然而第一个有些心动的对象就给她这样的拒绝。

最最关键的是，她的漫画要怎么持续下去啊！

就算女主角可以同样被男主角拒绝表白，但是后续要怎么追人呢？

岑璇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脑子迟滞地转动着。

嘟嘟不知何时悄然上了床，床面微微凹陷下去，传来她的呼噜呼噜声。

呼噜声逼近，岑璇有点感动地想，还是嘟嘟知道关心自己，看到自己这么久一动不动，应该是着急了。

她随时准备着撸一把小猫咪的毛毛。

岑璇缓慢地在心里倒数三秒，归零之际——

“咚！”

岑璇的背上猛然间被重物压制，她的骨头都差点咯吱呻.吟。

她愤怒地扭过头费力地去看在自己背上高傲舔毛的嘟嘟，收获了对方一枚冷淡的睥睨。

备受打击的可怜人最终选择在朋友圈发疯。

【AAA猛男批发商老岑：灯光昏黄下、我终于能卸下盔甲，声音喑哑、内心皆是殇~~琉璃刀划过我的心，我的宿命，早已因为你而支离破碎、、】

配图是死亡角度的嘟嘟照片。

她选好了屏蔽分组，发出来还没到一分钟，就被回了好几条信息。

【小孟：（前排兜售瓜子.gif）】

【小盛：（前排搬来烤炉地瓜棉被安乐椅.gif）】

【折一：嚄、沵怎庅菈，莪妗兲杺凊還侹恏哋、噫起，非主⑥吖~】

岑璇在回复框中留言了一条：

【AAA猛男批发商：男人是什么？笑话罢了！男人是什么？姐才不管！男人？呵！呵！姐才懒得回头！一拳打爆这个地球！】

随后，三人了然。

私信聊天框里瞬间被红点点充满，岑璇觉得自己还是有被好好关心着的，内心里那种原本藏得很深的、由衷的失落终究还是无可遏制地浮了上来。

岑璇被失落之网捕获、裹挟了很久，半晌才慢吞吞地爬起来，准备深夜练一练厨艺，争取把对门这条线也打通。

还好她马甲多，现实不成，从头再来。

屏幕上还有消息弹出，岑璇跟朋友们解释了自己已经恢复了，正准备扔下手机。

隐隐约约总觉得忘了什么。

鬼使神差地，她再一次点开了朋友圈。

她那条留言上方，多了一个提示新信息的方框。

头像是她这些日子不知道点了多少遍的那个头像。

她的心里“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就此浮现。

“裴行之点赞了你的信息。”

小图看过去，正正好看到了嘟嘟模糊的照片。

——正是她刚才发的那一条发疯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