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1 / 1)

直到坐进马车,程姣才发觉自己已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刚才那伙贼人甚为凶悍,他们不过十几人,眼见程家人数众多还是挥刀就上,似乎笃定程家的家丁没有战力,还好萧夫人事先安排了武婢护卫,不然这一大半的家丁就要折进去。

少商骑着马,领着车队左转右拐绕来绕去,最终来到那处临时营地。虽说只是临时搭建的营地,但地势极佳背靠绝壁而建,还有五六间大屋,既有防守的门楼,前面的地势还狭窄平坦,若有人攻来,站在门楼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到了营地,少商让程姣照顾桑氏,自己转头就让符登带着家丁砍树搓绳,扎建拒马布置绊马索,又让几个武婢去砍竹子。

“阿姊,你这是要...做陷阱?”

“那伙贼匪早晚会寻到此处,我们须早做好防范。”

桑氏的腿伤得不轻,虽未骨折但被断木划出好大一条口子,额头也撞伤了。

“三叔母,你放心,不过是一群宵小贼匪,他们拿了财帛就不会来追我们了。”程姣和少商心里都清楚,这伙人怕不是普通的贼匪,但她们怕桑氏伤且忧,到时候发了热就不好了。

符登带着家丁布置,少商站在门楼上心中忐忑,但她还不能表现出来。桑氏受伤,程姣年幼,她必须拿出程家主人的样子,稳定军心。

“女公子,若是贼匪真的来了,咱们的拒马真的能拦住他们吗?”

“能拖一时是一时,若是能撑到援军来,我们就能活下去。”

“嫋嫋,快回来!你站那么前做什么,小心叫流窜的箭矢伤了!”桑氏被程姣搀扶着,艰难的站在大屋门前焦急大喊。

少商小跑过去,却发现桑氏的左小腿又渗血了,她皱眉道:“叔母你进去躺着。”说着便与程姣一人一边,将桑氏硬扶了进去。少商将桑氏扶上一旁简易搭成的床铺躺好,叫婢女将伤口处重新包扎,程姣盛了碗热汤,让桑氏喝下。

桑氏喝下了汤,想起程止,神色哀伤:“我们这里都这样,也不知道你叔父如何。”

“我觉得三叔父无碍,倒是骅县不太好。”少商低低道。

“你怎么知道?”

“骅县在西面,我们自清县东面方向而来,之前都一派安乐祥和,然清县城门紧闭,显然是收到了消息关门御敌。那么,事起之处,应该就是在西面。”

程姣说话时,少商已经自东向西,画出清县和骅县的位置。

“自陛下西巡,已然过去了许久,如今我们都到了清县,可陛下居然还在西郡境内,这说明什么?”

“难道有人故意拖延圣驾...”程姣倒吸一口凉气,她们这是什么运气!造反这种事都遇得上!

“我们遇见贼匪时,他们是自西方而来,若不是遇上我们,大约这些人就去截掠清县了。”程姣听到此处,已经开始相信少商说的,她运气不好了。

“你是说,你叔父反倒无事?”

“还不如叫他们去攻击清县呢,那县城的城墙那么牢固!”

程姣一脸的生无可恋,和少商心中一同骂三叔父坑人:他撇下她们自己去清县干什么啊!还不如带上她们呢!在县城里总比在这深山老林里无处躲藏还被追杀强!

陷阱布置好时,天色已近黄昏,远处也传来了马匹的嘶鸣声,门楼上的少商和程姣都绷紧了神经。程姣从门楼上望去,约有五十个贼匪,个个手持利刃,骑马疾驰而来。

“女公子,贼匪人数不少!”

那匪首头子见营地大门紧闭,轻蔑一笑,大喊一声上,身后的贼匪们个个磨拳擦掌,仿佛营地里的她们就是瓮中的鳖龟,任他们宰割。少商抬起微微发抖的手,示意众人听她命令。眼看贼匪骑着马越来越近,少商重重放手,符登和家丁立刻旋转罗盘,拉动绊马索,跑在前面几个贼匪一下子就被摔下马,然而这才是开始。

“下马!”匪首头子一声令下,又一刀砍断了绊马索,那些人便呼喊着冲向营地,顿时杀声震天。程姣双手拽紧了绳子,希望少商设置的陷阱能将贼人一举歼灭,不然短兵相接,她们这边丝毫不占优势。

“放箭!”少商大喝,程姣和所有人一起用力拉动绳子,竹箭全部射.向贼人。

“女公子,陷阱已经用尽了!”少商躲在窗沿后向外看去,两道陷阱,不过让对面死伤十余个贼人。

少商咬了咬牙,壮着胆子喊了句上前者死,对面的匪首却一点不畏惧。说他要看看到底谁先死,说完便打马疾奔而来,程姣看清他手中鞭子时,他已经到了门楼下面。

“趴下!”少商反应慢了一拍,幸亏阿妙一剑砍断鞭尾处的刀刃,那匪首见一击不成,又用力甩动鞭子。

“阿姊!”“女公子小心!”

阿妙推开了少商,自己却被鞭子卷住了腰身,程姣见阿妙就要被拉下去,忙上前抱住她的腰!两个人重重撞在窗边的栏柱上。下面的贼匪驱马要将她们生生拽下去,少商和符登一起拉人,程姣和阿妙才没被拽走。

“阿姊,匕首!”少商闻言掏出匕首,割断了鞭子,阿妙和程姣一下摔在地上,那匪首见今日讨不到好处,随后就调转马头离开。

“阿妙!”少商看着被鞭子勒得吐血的阿妙,懊悔万分。

夤夜,程家众人都是又惊又惧,程姣吩咐煮了汤分给众人,又到处鼓舞士气。说这里易守难攻,今天贼匪已经吃到苦头定不会轻易进犯,只要熬到明日,她们就会得救,要大家打起精神,防止贼匪深夜偷袭。程姣看过了众人之后又去看过桑氏,就端着碗汤来着少商面前。少商自安排了人守门守夜后,便一个人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阿姊,喝碗汤吧,你一天都没进食了。”见少商没有动作,程姣舀了一勺子喂到少商嘴边。

“姣姣,我不想喝。”

“阿姊,你要喝你,如今我们这些人都依靠着你。”

“依靠...如果不是因为我大意,阿妙也不会受那么重伤。”少商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阿妙被救下来时,腰腹已经被勒出深深的血痕,因为腰椎撞到了栏杆上,直到现在还不能动弹,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行走。

“那不是你的错,今天如果不是有你的那些机关,我、三叔母还有所有的程家人都会死。即使三叔父在,今日这些人都未必周全。阿姊,我的话说出来可能会让你厌恶,但我还是要说。生逢乱世,人如草芥,我现在有些庆幸受伤的是阿妙,不是你。”少商抬起头,怔怔得看着自己的妹妹。

“亲疏有别,如果注定要有牺牲,我宁愿赔上所有家丁和武婢的性命,我都不愿意你和三叔母有事。”程姣说着自嘲一笑。“阿姊一定觉得我这样的人,很冷血吧,你歇息吧,我不打扰了。”

程姣放下碗准备离开,没想到被少商拉住了手,少商用她那黑葡萄般的眼珠定定看着程姣:“姣姣放心,阿姊绝对不会,让你和三叔母有事。”

程姣看着少商稚嫩的面庞,眼眶一热:少商及笄尚未到半年,还是个孩子。她两世为人,就算死了也不亏。可少商要怎么办,难道她的生命将葬送在这里吗?

“少商,万伯父送你的匕首,你一定要带在身上。”

“我一直带着身上。”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不敌,你就,就用那把匕首...千万不要落在敌人手里,知道吗?”

“为何?我手中有剑,自是要奋力一搏。”

为何,还能是为何?程姣知道的事,却不能告诉少商,她还是个不懂男女之事的小女娘,自然不知道那些匪徒如何折腾他们掳来的女人,更不清楚那些女人被折腾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后衣不蔽体尸身不全。两军交战,士气为重,敌军会故意把所杀将领的头颅挂于枪尖,还会蒸煮掳来的百姓,这都是为了振己方气势让对方心生惧意。

少商见程姣脸色发沉,心有戚哀:“你知道阿妙如果被掳走,会遭受什么是不是?!阿母也曾遇见过这样的险恶血腥,她也曾这样奋力挣扎的逃亡过吗?也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去死?”

程姣年幼时曾在马车中看到烽烟遍地,还有被屠城后,城里那些赤条条如同羔羊被吊死的女人。当时傅母用手捂住了程姣的眼睛,以为她不过几岁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她却一下就明白了那些女人生前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程姣流泪不语,少商以为妹妹也曾遭受过如此险境。她埋怨过萧夫人为何独独抛下她一人受苦,也羡慕过程姣能从小长在萧夫人身边。可如今看来,她被留在都城何不是另一种保护,不像程姣从小就体会到了战乱之苦。

少商抱着程姣,抚摸她头上的双环发髻:“姣姣,阿姊一定会保护你的。”

姊妹俩都已累极,用兽皮铺在地上,互相依偎着凑合一晚。次日清晨,还在睡梦中的俩人被巨大的震动声吵醒——外面的贼匪正在撞门。程姣拿起剑和少商一起出去,贼匪已经将木门撞开。

“你们往外传信了?”那匪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

“援军马上就到,今日就是尔等死期!”

“呵,小娘子,希望过会儿你还有力气喊。”那匪首说着,如蛇一般粘腻的目光,在程姣身上流连。

“你们这么怕我们报信是因为你们根本就不是贼匪,是叛军!”少商面无血色,但还是勇敢的和匪首对视。

“知道的越多,越活不长。”匪首的语气,让少商心中一颤。“昨天没抓到你那婢女,我今天就抓你们姊妹痛快痛快,你放心,保证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程姣心中一沉,少商目眦欲裂:“你敢,我杀了你!”

见少商拔出了匕首,程家所有人都举剑待战。贼匪人数众多,开始程姣还持剑站在少商身边,直到见符登被砍了一刀也不得不加入战斗。刚勉强和符登一起打退贼人,程姣转头就见到那匪首打马提剑,直奔少商而去。

“少商!!”

见少商摔倒在地,程姣高声尖叫。随后一柄似枪又似戟的兵器破空而来,像是飞动的金乌,带着绚烂的光彩,一下将马上的匪首扎了个透心凉。随后一骑当先的凌不疑手持枪戟,一下将上面挂着的匪首尸体甩飞了出去。

继凌不疑之后,一队穿黑甲的兵士疾驰而来,这队黑甲军虽然有几十人,却十分擅战。先头兵士冲进来跟贼匪厮杀,几息就将大部分的贼匪杀个干净,像头黑色的豹子,一口就将肥羊撕咬吞食。

“女公子小心!”

程姣的注意力都在少商身上,有一贼人举刀直冲她来,她都未发觉,直到两人距离不过一臂,近到程姣能看清那贼人的牙齿。周围一切好像都变慢了,程姣只能听见自己鼓动般的心跳,她机械的挥动手臂,猩红的液体喷溅到了她的身上脸上,甚至是眼珠里——她所看到的世界,突然变得一片血红,她突然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直到符登的声音渐渐传入耳朵。

“女公子,女公子!”

“程娘子,程娘子?”

程姣忽然回过神,面前是符登担忧的目光,他身边还站了一名黑甲卫,神情严肃。见她回过神后,小心靠近。

“程娘子,贼匪已经伏诛,你们安全了。”他话刚说完,程姣就感觉手中有股轻微的拉力,低头一看,原来她还紧紧握着剑,那名黑甲卫正从她手中将剑抽出。

看到手上的鲜血和剑,程姣才反应过来:“少商,少商!”

程姣看到少商坐在地上,而穿着黑金色相间的铠甲,十分威武的凌不疑把她揽在怀里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跑过去把少商从凌不疑怀里扒拉出来,放声大哭。

“少商,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呜呜呜!”少商似乎也被吓蒙了,程姣一哭她才醒过神。

“你身上怎么都是血,可有受伤?”

“没有没有,我有没有受伤,少商我们得救了,呜呜呜!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我们没死,我们得救了...”少商说着,也默默哭了出来。“对了,三叔母...我们快去看看三叔母!”

“好,我们这就去。”说着程姣就拉起少商,直奔后屋。

凌不疑:...你们当我不存在?

二人寻去后屋之后,又和桑氏抱头哭了一哭,主要是程姣哭,少商和桑氏安慰。桑氏听闻危机已解,心落在实处,病也冒了出来,喝过药就沉沉睡去。程姣被喷了一身的血,哭完之后自去换洗,少商则安排婢女们烧水准备伤药,为受伤的家丁武婢疗伤。

冷兵器时代的伤害未必如后世那样一击致命,但触目惊心犹有过之,除去常见的刀箭伤,还有皮肉被扯去一大片的,被剁去一截肢体,甚至有被马蹄踢的骨断筋烂的。最可怖的是两名家丁,一个面部被劈了一刀,一个削平了鼻子,总算还能活;另一个从左目纵贯至下巴,刀伤深入颅骨,已是奄奄一息将入黄泉了。

待程姣换好了衣服寻来时,少商正站在正屋外和凌不疑说话。此刻已经是辰时,清冷的阳光照耀下,凌不疑面如白玉,一身黑色的铠甲衬得他身形高大颀如冬柏。旁边的少商一身雪青色的衣裙白皙幼美,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分外和谐。然程姣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黑白相间的哈士奇和白色垂耳兔。

程姣:...我一定是眼花了。

“程娘子不必再怕,现在已经不会再有危险了。”

“若不是凌将军仗义相救,我们也不知能不能活到现在。小女力量微薄,见将军麾下也有伤者,未免耽误了行军,不妨将伤者将士全部留下,我定会细心照顾!”

“是将我麾下的伤者,全部留下吗?”

“是,若将军另有筹谋我等也不敢质疑。”

少商一向胆大,不知道为何在凌不疑面前就乖顺得如同小猫咪,程姣继续听墙角,没想到凌不疑的两个亲卫来了。其中一个胖的见了程姣就要说什么,程姣担心凌不疑的亲卫不会听她的,快步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巴。

梁邱飞自打出生之后,就没和小女娘这么亲近过,程姣的举动吓得他瞪大了眼珠子,不知所措只能求助于他的阿兄。梁邱起眼神示意他的弟弟安静,见梁邱飞不再出声,程姣就松开了手。

“为何只能是他们,难道我就不可以留下吗?”凌不疑这话一出,程姣眯起了眼:这天平盛世,还真是鼠多猫少,这不,又一只老鼠冒头了。

“将军留下做什么?”

“疗伤。”

凌不疑说完就抬步进了空屋,他的两名亲卫连忙跟上,少商则唤来家丁,为凌不疑治伤。屋内,凌不疑跪坐于兽皮之上,抬左臂将披风掀开一边,只见打造成虎牙狮首形的漆黑肩甲下,玄色织金锦缎上露着一枚断箭的箭杆,血渍已然凝结。

程姣原以为凌不疑只是普通刀伤,没想到居然伤得不轻,凌不疑受了伤还跑来救人,程姣心中顿时升起敬佩之意。家丁已经开始脱去凌不疑肩甲胸甲和外袍,程姣低着头不再看,少商倒不觉得有什么,还跟着家丁一起去看凌不疑的伤口。

待家丁移开覆在伤处的布带,程家姊妹齐齐倒吸一口气——一枚生有铁锈箭尖狰狞的露在右肩胛骨左侧两寸处,箭伤周围凝结成一圈黑红色,显见已有一阵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心血来潮,想去酒店附近的美发店剪个头发,因为那家的理发师帅。

然后选了198的理发师,说我要齐肩的一刀切,托尼说没问题。

他第一剪子下去,我的头发就到了肩膀,不安笼罩了我,

我说你直接剪到这个长度,之后还要继续剪吗?

他说当然得修,我心凉了半截,

最后我的头发成了到下巴的一刀切。(大哭!)

男人,果然不能看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