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自从身体状况恶化那会儿你便开始浅眠，半夜屋外稍大点儿的声响都能吵醒你。

近来夜里更不安宁，时不时传来醉汉的咆哮和女人的哭声。

尖锐的吵闹像指甲滑过铁丝，呲啦一下刺入你的耳朵，叫你浑身激灵。

朦胧中一双手覆上你的耳朵，阿离比你先醒了。

你半睁了眼对上他的视线。鎏金的瞳仁在惨淡月色下发出无机质的、微凉的光。

你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怒气。

你瑟缩了一下，但仍把手伸过去。

你的指尖触碰到他的面颊。他低垂了眼眸，覆上了你的手。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半晌他低声说，“你不要出门。”

话毕他轻轻捏了捏你的手，塞到被子里。

窗外的争吵声还在继续，他有条不紊地检查了汤婆子，帮你掖好被子。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末了轻声带上房门。

过了一会儿嘈杂停歇，隔壁房的画眉啾啾叫了两声。

远远的更夫敲了锣，嘶哑的小心火烛淹没在夜里。

一切归于平静，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

少年轻手轻脚地回来，微掀了被子钻进你怀里。木质的床板吱呀吱呀地响，你嗅到他沾染的些许烟酒气息，指尖滑过布料皮肤碰触到夜里的凉。

黑暗中五感放大。

他的手环过你的腰间，有些干涩的唇瓣蹭过你的锁骨。他的呼吸是克制的热而急，撒在你的皮肤上是难耐的滚烫和痒。

你隐隐觉得他在试探你的底线。

你不着痕迹地把他推开。

“我困了。”你谨慎地开口，“我们睡觉，好吗？”

少年沉默了，禁锢着你的双臂紧了又松开。

你看不见他的表情。

“好。”他说。

三十三

“你有情况。”拈词唱戏的少女手指有如青葱。她点了你的额头，弯了眉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让我猜猜到底是谁让你这么烦恼。”

“你别贫了。”你也不拦她，“最近城里流民多了，侵犯妇女的案子也变多了。大美女你当点心吧，别总是想着往外跑了，我即使分出十个身也赶不及去救你啊。”

“更何况你看我现在这副模样，身体可比咱们相遇那阵子差多了。”

“哼，”少女别了嘴去捏你的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整天以前以前身体身体，搁这儿跟个小老头似的。你当姐姐当习惯了，瞎操心这点你可得改改，至少不要往我身上放。我可不吃这套，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你笑了一下。

“真难看。”她评价，“绝对是有人招惹你了。”

“是谁？奇了怪了，你弟弟没第一时间把那家伙赶跑可真叫人吃惊。”

她从怀里拈出一块糕点放进嘴里。

因为他自己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家伙。

这句话被你咽了回去。你感觉自己的裙角被扯了扯。你低头，看到一个小孩怯生生的脸。

头发枯燥，衣服破烂，脏兮兮的一张脸。

他拽着你的衣服，不安却仍紧紧盯着你朋友吃到一半的糕点。

“怎么净遇上这种破事。”她皱了眉，轻轻跺了脚，摸出几块糕点一股脑地塞进他怀里，“拿了赶紧走。”

小孩儿欣喜若狂，连声道谢后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这就是你口中的流民？”她看着小孩的背影，“一点攻击力没有，不过就是逃难来的嘛，肯定是外头又发生了什么。”

“嘛，不谈这个了。”少女把腰弯下一点，眨了眨眼睛向上看你，“我哥哥昨天来看我了，还给我带了不少好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他对你那些情人没有意见？”你问。

“什么嘛，别提那些，都过去了。”她撇撇嘴，“我现在可没有……喂，还来不来啊？”

“来、来。”你无奈地笑着，“怎么能不赏大小姐的脸呢。”

“我真是受够你这副抑郁寡欢的样子了，”她使劲儿摇了你的胳膊，“你好歹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就不信你弟不把他皮削下来一层！或者我告诉我哥，准揍得他第二天下不了床！”

一和她哥哥扯上关系，原本稳重成熟的少女跟变了个人似的，近日竟娇嗔且孩子气起来。

仿佛终于找寻到了内心的港湾，可以把身上的伪装卸下来。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你看着她幸福的样子，总觉得他们开心就是好的。

你本是这样觉得的。

直到你听闻她的噩耗。

那几日阴雨连绵，你接连发了高烧。终于有一天你好转过来，看见梳妆台上的胭脂眉笔，便想着要去戏院还她。

阿离却拦下了你。

他把药碗搁在桌上。他靠近你，虚虚把你罩在怀里。

“我去还吧。”他轻轻抓住你的手，“你烧还没全退，这样出门很容易再着凉。”

他的视线凝聚在你身上。他的身子微不可闻地把房门掩住。

你看着他的眼睛。

在以前，他不会拦你，总是陪着你出门。

他不想让你知道什么。

“阿离。”你开口叫他名字。

“你知道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的时候，总是会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他的眼瞳黯淡下来，他避开了你的眼睛。

“你不要出门。”他深吸了口气抱住你，“我什么都告诉你。”

“你不要出门。”

外面有不好的东西。

漫天的流言蜚语。城北戏院的名伶，跟自己的亲哥哥□□，连夜出城私奔，死在了流寇的身下。尸身破败，遍布□□的痕迹，死而不瞑。

“哎呦我看那婆娘平日里沾花惹草，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都是报应、报应啊！”

“跟自己的亲哥哥□□，遭天谴哦！”

“我就搞不懂了，她怎么就能跟自己的兄弟搞上？这不恶心吗？”

你大口大口喘气，冷汗从额头上落下来。

你想起了少女明媚的笑容。

她幸福地微笑，向你介绍她的哥哥。

“三者都占的，那也只能是生养咱们的父母，或是极亲的姊弟了。”

“但千谈万谈不能谈到他们身上，造孽哦。”

“你弟弟不就对你很好么？相依为命……没有什么能比这更亲了。”

他是你养大的孩子。

绝对不可替代的存在。

你的心脏不断下坠，你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不要。”你捂住耳朵喃喃道，“不要、不要。”

阿离慌了，他来抱你。

“……姐姐？”

却一下子被你推开。

你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否则你会明白阿离平静的面容破碎是因为什么。

你踉跄着后退，险些摔在地上。你的脑内嗡嗡地响，你有些慌乱地挥着手，想把面前的人赶走。

他咬了牙。

“荧。”你的名字熟练而清晰地从他喉间吞吐而出。他看着你，心疼却愤怒的样子。

下一秒他攥紧了你的手腕，把你整个人都拽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