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们的孩子叫什么(1 / 1)

车轮轱辘轱辘转,载了个盖着黑布的大铁笼的板车吱呀吱呀地叫。

风华骑马打头阵,宋欢人和松萝跟在后头。

而负责赶“囚车”马的,正是沈原。

他们要回去碧华山。因为要带着叶限回去,但不知为何他又变不回人形,只能选择这种方式押运回去。

按规矩,回到碧华山后,叶限要被处以极刑,并埋在黑森林,成为天地灵气之一。

虽然他绑走的那些姑娘,不过是精气被抽去炼珠,回去修养一段时日便能恢复。可是妖怪杀人必须以命相偿。

叶限体型太大,他们只能去借了一辆囚车。为了避免沿途路人的惊慌或扰乱,用巨大的黑布将他遮盖起来。

坐在前头的沈原百无聊赖地抬起鞭子抽了下马屁股,结果马蹄步伐也就比之前迈大了半掌没有。

他看向身旁的于青夏,她闭着眼睛,脑袋向后靠着铁栏,车子颠簸一下她就跟着晃撞一下,撞疼了就抬手挠一挠。

“于青夏。”

他每次突然喊她都没什么好事。

“嗯。”

“之前你如何能恰好挡在叶限身前?”

鞭子又是一落,啪嗒一声。

看来她还是没能糊弄过去。当时一冲动,后续可真是难办。

怎么就刚好敏锐多疑的反派是她丈夫呢?

于青夏脑海里飘过好几个借口,她抓住了一个。

“其实,我现在隐约能看到一点光。”

听到她说自己看得到,他望过来的眼神愈发黑沉。

“到这里没多久后,我发现自己眼前有些地方会暗一下,甚至还会晃动。然后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在我眼前。”她抬手在空中抓了抓,“可能是小师妹之前好心给的灵丹起效了。”

沉默良久,她听到他说:“若是看得见怎会不告诉我?”

“自然是怕空欢喜一场。我本来打算等回碧华山找大夫确认后再告诉你的。”

理由只能编到这里了,于青夏的心和被车轮碾过的石子路一样紧张得喀拉喀拉响。

沈原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很上道,微蹙起眉头,“你是不是在我面前摇了什么?”

挥动的胳膊顿住,又默默收放回去。

真的能看见……

酸涩而又泛着甜漪的感觉在心间漾荡,沈原转首看向了前方,留给她一个静默的侧颜和飘扬的发丝。

他的眼睛因为烈阳的灼热微微眯起,“有人同我说过,这世上说谎的人很多,时时刻刻都要小心谨慎。”

眼睫遮覆下来,敛去所有情绪。

“但是你……”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一出口就在风中消散,轻到让于青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要对我说谎】

心口有几分揪缩,于青夏收回视线,“那如果说了呢?”

沈原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他扭过头看她,“什么意思?你难道瞒骗了我什么?”

一阵鸡皮疙瘩猛地窜起,于青夏回过神,想起自己的初衷。

杂七杂八的不论,眼下让他相信自己才最要紧。

她扯出一个笑容,“怎么会。我若是欺骗了你,就让我死在你面前。”

“于青夏”是一定会死的。若是哪天她的谎言和利用被发现,希望沈原看着她的尸体多少能解解气。

她发了这么狠的誓,沈原忽而就变得有几分慌乱,他移开视线,握着鞭子的手要抬起又放下。

“谁稀罕你死给我看,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这应该做不到,毕竟她病死是原著剧情。

于青夏叹了口气,又向后倚靠去。

她仰头看着澄蓝的天际,看着松软的云朵飘去……

生命当真是令人困惑的东西。它可以在不与你相逢时独自灿烂数年,也可以在重逢的第一日就与你永远告别。

从高处直直坠落,叶限摔得头晕眼花,本就艰难的呼吸也变得愈发痛苦。

摔在他身旁的秀禾刚颤抖着撑起身子,她的佩剑从天而降,刺穿了她。

鲜血溅在他胸前,伴着一声“咚”。她没能再说一句话,当场毙命。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像是在做梦一般。不过他这短短的一生,又有哪一刻不像是在做梦?

秀禾胸前的血似乎要淌溢到他脚边——叶限睁开了眼。

他盘腿坐在牢笼之中,低首看向自己的手掌,上面似乎还有着她鲜血的味道。

前方下侧的黑布抖了一抖,忽然被掀开。

眼睛被强烈的白光照耀,让他忍不住抬手遮住。

一块饼被飞扔过来,叶限看过去时,沈原已经转回了身,青夏坐在他身侧啃着大饼。

嚼了几口咽下,她问:“水你给叶限了吗?”

沈原够过水壶,转身要丢给他,看到他的那一刻手却停住了,“你怎么突然老了?”

牢笼里的叶限,一头狼毛变得凹糟垂皱,眼睛暗淡没有光彩,原本高大的身躯佝偻,憔悴得像匹老狼。

于青夏:“什么老了?”

“叶限。”

叶限手里捏着饼,笑了笑,“我要死了。”

他迟缓地抬起头,看向铁笼外。

这是一个两旁开满了野花的草地。一眼望去,是姹紫嫣红也难以形容的繁茂璀璨,清风拂过,携来缕缕花香。

作为他生命旅途的终点,这里很好。

清凉的水珠落在鼻头,叶限仰头看,滴滴点点的雨水坠下,带来阵阵湿气。

于青夏从一旁拿出自己的伞撑开,不过举低了,直接压住了沈原的头,抬上来的时候还给了他脖子一下。

还好她“看不见”。

沈原抬指把伞面往上推了推,又看她往铁笼里把他的伞递过去,“叶限你用这个。”

那样小小的一把伞,怎么遮得住他?

叶限想笑,可是眼里泛的酸热又让他笑不出来。

“青夏,多谢你。不过就让我最后再淋一次雨吧。”

他倚靠在铁栏上,呼吸渐渐变得紊乱粗重。

于青夏攥着伞柄,看着眼前这个虚弱的妖怪,“叶限,你是病了吗?”

这才出发了没多久,怎么一下子就苍老了?

雨水在笼板上溅起,碎出晶莹的花。

他看着这刹那间的花朵,“我本就是靠她们续命,如今也是到了油尽灯枯之际。”

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头一点点泛起,于青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想到系统说春树只有一年寿命,还有他的样子,于青夏先问了最重要的,“叶限,你怎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春树只要过了冬季,就会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每时每刻。可我还没有找到秀禾,我不甘心就此离世。不知道是不是心愿太强,我遇见了一个浑身裹满黑布的人,他说可以帮我活得更久,我答应了,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样,而他也不知去了何处。”

“刚开始,生命流逝之感确实停滞了,可一年后,又开始流逝了。也就是在那时,我动了歹念……我很坏吧?”他苦涩地笑了笑。

于青夏点头,“确实。”

他笑得更深了。

眼皮变得愈加沉重,他将身体几乎全部的重量都后倚在了铁栏上。

“我因一己私欲,没能为种族繁衍后代。等我死后,丹珠无用武之地多少可惜了。青夏,沈原,你们愿意收下么?”

春树用来哺育后代的人类也能用吗?

似乎是感受到她的困惑,叶限又开口:“丹珠是我们将所有灵力汇聚其中的宝珠,孩子佩戴于身,灵气会逐渐被其吸收。人的孩子若是往后欲修炼,可做基底。若并无此心,也可强身健体。”

“这样重要的给我们真的可以吗?”

叶限轻笑,“除了你们,没有更适合收下的人。”

眼睛蒙上了这层雨雾,变得朦胧。雨水将他的毛粘连在一起。

“我也算是……和朋友经历过一番冒险呢。”他喃喃自语。

掌心忽而幻化出飘柔的红丝,它们缠绕在一起,织绘成了一颗泛着暖色红光的珠子。

比想象中小,也就比现代的弹珠大了一点。可它的中间有棉花糖一样的红云,像星辰般飘转运动着。

看起来柔和又温暖。

叶限那偌大的两手捧着丹珠,“你们的孩子可曾想好取什么名字?”

取名字?都没想过要生,取什么名字?

看着他殷切的眼神,于青夏把烫手山芋丢过去,“有。沈原,你想的那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沈原眉头轻挑,“我怎么知——”

“啊想起来了!就叫沈知,生男生女都叫沈知。瞧我这记性。”

于青夏忽视了沈原投来的视线。

“沈知,是个好名字。”他喃喃轻念后双掌合起抵在额前,虔诚地闭上了眼。

从不曾听过的语言从他嘴中念出,以一种温柔又真挚的情感——他在祝福他们的子嗣。

风雨声中,于青夏心虚地听着,看着……看着风逐渐变大,沈原的发丝和她的纠乱在一起;看着墨绿的藤蔓将叶限缠绕,他的面容逐渐变得像木雕一般富有木纹;看着茂密勃发的树叶将他完全掩盖,那一双捧着的手化为一杈枝丫,枝叶的末尾处托顶着那颗泛着光的丹珠。

叶限当真就这样走了。

沈原将丹珠取下,枝叶枯卷,树体消散成灰,被风吹漫,被雨淋刷而去。好像他从来不曾在过。

丹珠被放到于青夏手中。珠子滑软,泛着暖。

本来在前方树下避雨的松萝一路跑过来,“叶限怎么不见了?”

于青夏低着头,不言不语。

沈原淡淡开口:“他死了。”

他们都在雨中撑着伞,看着那个空荡荡的牢笼。松萝啜泣的声音混在雨打叶片中。

冷风携着冷雨飘在脸上,很凉。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来不及赶回青藤派,他们在一户村家借住。

雨已经停了,屋瓦上残留的雨水顺着檐角滴滴答答落下来。

于青夏坐在檐下,仰头看那灰白发亮得有些晃眼的天。

第一次碰到身边有人逝世,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伤心之余,还有很多迷茫。

无论是沈原,还是松萝和风华,一开始她只是感觉,哇,纸片人活了。她对他们的未来和过去都是了解的,虽然偶有慌张,但和他们相处,她自有一种“老友”般的坦然。

可是叶限是一个并没有出现在故事里的人,他就像是她在现代时偶然一起做小组作业的同学。

她不知道他会做什么,甚至连他是“坏人”也没有发现。

可是这里的所有人,本质上和叶限是一样的。他们生活在一片天空下,有着同样的世界观。

他们在这个她唤做“妖言”的世界长大,那她呢?知道是知道,可那些东西并不在她的骨血里,她可以算是在这个世界活着么?

他们的世界是一本书,会不会其实她的世界也是一本书?会不会也有谁为了复活在她的世界做着任务?

说到活着,叶限明明也想活很久,可是只有她有了重生的机会。为什么他不能拥有?为什么系统会选择她?

只要独处,她的小脑瓜总是会忍不住蹦出一大串东西。

于青夏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只是莫名地开始有一些烦闷。

她一直坐到天黑才进屋。

沈原去院子里练了会儿功,进来时看到她已经裹着被子躺下了,背朝着他。

眼盲以后她向来睡得早,但今日未免也太早了。

他走到床侧,默默坐下。

叶限走了之后她就一直没怎么讲过话。用饭时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人。

如何讲呢,沈原发现自己似乎不太了解于青夏。

他们成亲那日,于青夏没有亲戚来,朋友也少得可怜,就那几个天天和她一起去赌坊的赌徒来了。

说起来她很久不赌了,明明之前看起来瘾很大。

赌徒中的一人翌日被赌坊的人打死,一起的朋友来找于青夏商量他的后事,她一点不难过,还嫌对方在她新婚时来晦气,将人用扫把撵出去了。

可如今,认识叶限不过几日,为他的死居然如此哀愁。

难道她喜欢他?

【沈原,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那日不知羞的夸奖忽而浮现,沈原耳际发热。

她那么好色,又没见过叶限,不可能。应该就只是为友人伤心了。

难道当真改过自新了?她说过骗他就死在他面前的。

沈原最不喜欢这样不清不楚的东西,心中隐约的慌乱更是让他烦躁。

总觉得以后要出事,以防万一,还是杀了她算了。

努力在装睡的于青夏感受到寒意,抖了一下。

难道是之前的借口没糊弄过去?

在她黑暗的视野中,身后传来的压迫感愈来愈强。她隐约听到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一只手伸来,帮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烛泪缓缓滴沿而下,烛火在风中摇曳。

沈原挠了挠脸,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