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时，温声差点把凌晨四点设置的第六个闹铃按掉。

一照镜子，吓了一跳。

连续几天缺眠，本就冷白的肤色更加苍白。

嘴唇毫无血色。

她极瘦，161的身高堪堪85斤，也就只有脸颊带着肉感。

祝翎在她的饮食方面，总是控制得刚好。

垃圾食品不能吃，肉菜饭均衡，稍稍多吃一点，一句“别的女孩子不会这样”就如大山一般压了下来。

她几年下来早已如同被驯服的小兽，只懂得听话。

可昨天。

她抬眸，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只觉得可悲。

可悲这个词，她原先从来没有在自己短暂的十六岁的人生里设想过。

桌上摆放着手机。

亮着的屏幕是二十几个拨出电话，是她偷偷背着祝翎记下的爸爸的电话。

一个都没接通。

VX里还有祝翎最后跟她发的消息。

拒绝了温声提及要回官城陪她的请求。

走下楼梯。

涂妍竟然已经起来，眼周肿起，坐在饭桌旁乖乖吃饭。

也不像之前暗戳戳地给温声递眼神。

温声没在意，任阿姨笑着对她说坐下来时。

她便一副仿佛昨天的事情没发生的态度。

“谢谢任阿姨。”

温声尝到了自暴自弃，又或者说肆意妄为的快感。

这份快感时隔七八年，如燎原之势，一触即发。

“声声？”

“在外面不热吗？”

乔晴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问道。

温声回过头。

不知怎么，她那双小鹿眼背对着夜色，忽闪忽闪，让乔晴感觉到一种破土而出的轻快感。

“晴晴，你说带我去找乐子的事，还算数吗？”

想法在温声脑子里燃烧了几个小时。

下场就是她一早的飞机抵达荆城的时候，红血丝仍然散不去。

也就一瞬间的勇敢与冲动。

第二天一起来，深夜的冲动过去，她立刻产生后知后觉的赧然。

但已经骑虎难下。

乔晴当即联系同学，荆城有什么好玩的夜场。

“温女士？”

温声刚下飞机，积诚的工作人员已经等在到达厅出口。

她匆匆回了乔晴一句：“等你到了再说。”

生怕乔晴那句“等我明天晚上飞过去带你去看大胸猛男哥哥”的聊天框被外人瞥见。

“你好。”

她按下心中疑惑，不明白一个甲方公司为什么周到至此。

温声跟着上了商务车。

更令人疑惑的是，车在荆城一个极为豪阔的五星酒店停下。

温声离开车门的瞬间，一步都不敢往前迈。

“我们住这里？”

工作人员朝她微笑点头：“是的温小姐，段先生已经提前一天入住。”

温声眉头蹙起。

“此次您和段先生的住宿和餐饮费用，积诚会负责。”

要不是段思尧下一秒就出现在酒店门口。

温声会以为这单业务是骗她过来搞传销。

“综上，积诚这次开发的项目会首次采用装配式装修来试水市场，需要润泽提出相配套的智能家居系统方案，积诚只有一个要求，最终项目交付的标准，必须跟最终确认的样板的标准一致，不允许有任何差别。”

从酒店出来，温声和段思尧直达参会现场。

再能松口气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会议进程大半。

但会议过程却并不轻松。

说话的是积诚荆城分公司设计部负责人，不知是不是因为润泽是空降兵，语气隐隐有点冲。

又摸不着润泽背靠着哪个关系，会议过程一步步都是试探。

温声自然听出来意思。

却也不怵：“祝工的意思我们明白，润泽在智能家居领域有自信并不输其他供应商。”

祝宏盯着温声，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刚想开口，会议室的门重新被拉开。

声响自然惊动所有人。

再一抬头，刚刚还镇静自若的温声，手上的笔直接砸落桌面。

昨晚还尴尬地同坐一桌吃烧烤。

今天周呈野又在隔着三个小时航程的另一个城市，与她打照面。

温声眨眼。

看着周呈野微抿的嘴角。

那句“女朋友”，蓦地飘进脑海。

她喉咙一紧，悄悄低头。

落笔的细微声响并没有盖过因为周呈野的到来而引发的轰动与嘈杂。

“周总，您怎么来了。”

“周总，我们正在开会，要不先到办公室……”

前一分钟还分工明确各有气场的几个部门领导，纷纷起身。

周呈野手腕叠着一件灰色西装外套，白衬衫没打领带，整个人站在门口，不自觉就气场四散。

温声忽略不得。

混乱得堪比被猫玩过的毛线球。

“积诚背后的大股东，就是运商集团。”

凑近闻声耳畔说了一声过后，段思尧便退回原先距离。

“Wendy，我们也跟周总打个招呼。”

温声刚要跟着起身，那头周呈野已经懒洋洋回应了积诚的员工。

周呈野却并没有随他们的说法扭头就走，反而直接落座会议室。

“刚好听听你们开会。”

他说完朝着段思尧点点头，便算理会他们的问候。

会议室很大，长桌足够二三十人围坐，却因为生冷闯进的这么个人，让空间瞬间逼仄。

以祝宏为首，摸不清这位大少爷的意思。

积诚日常决策不用上总部，哪怕知道背后是运商，也鲜少有交集。

太子爷这突然降临？

难不成启用润泽是总部内斗？

毕竟谁没听说过几则谢家内部恩怨情仇的小道消息，周呈野顶着一个外姓三年时间就吃掉了运商，本就是津津乐道的新闻。

这番猜测过后，祝宏有了想法。

“这样最好，希望温工这头能全力配合，积诚对方案的要求非常高，可能会随时需要修改反馈。”

“这是积诚第一个装配式试水项目，不能出差错。”

“当然，要是我们觉得合作愉快，以后……”

祝宏刚要继续施压，主座那头的男人已经垂首闷笑。

祝宏头皮发麻，看向声源处：“周总的意思是？”

周呈野双手随性地交叠摆放在桌面，左手食指轻敲右手指节，完全不是正经开会的架势。

“双方都是正常公平合作的，犯不着画饼。”

“饼切多了你不闻着腻？”

周呈野微抬眼皮，睨了祝宏一眼，祝宏手便哆嗦了下。

这位号称流传在外多年找回来的小少爷，气场怎么这么强。

他后知后觉，自己好像，理解错意思。

没过几分钟，积诚的总经理携带众人已匆匆赶到。

众星捧月般，把周呈野迎走。

温声抬眸时。

刚好从门缝中，看到周呈野一晃而过的侧脸。

四目短暂交汇。

温声咬了咬唇。

“周总来荆城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周呈野姿态散漫，哪怕被围在人群中，也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态度。

倒让其他人更摸索不清路子。

他并不像传统的集团CEO的模样。

与上一任负责人，他的父亲谢利元，做派更是大相径庭。

周呈野轻描淡写：“没事儿，好久没来，顺路看看。”

顺的哪个路，不是其他人敢追问的东西。

“晚上周总肯赏脸一起吃个饭？”

“再说。”

景祁临事有事要处理，借着休息区用电脑。

余光撇见周呈野被一群人围走的模样。

重新回起手上的消息。

大小姐：我便宜哥哥为什么不来周例会，非要我来，他是不是鬼混去了。

句号俨然已经给周呈野下了定论。

景祁面色未改，敲字回复。

“周总来荆城洽谈业务。”

“不想回答拉倒，别扯犊子。”

用的词语不算文雅，景祁眉头一挑。

“现在应该是周例会的开会时间，请小姐专心。”

转瞬，他抬头看向刚刚周呈野离开的方向。

洽谈业务这个说法，还是轻了。

“小姐问我您来做什么，我只说了洽谈业务。”

周呈野很快撇下一群老狐狸出来，景祁第一时间说了这事。

周呈野挑眉：“难道不是？”

景祁把笔记本收起：“温小姐和段先生的食宿费用，我已经通知下去，用公司作包装。”

周呈野轻哧了声：“拐弯抹角说我千里送钱直说。”

景祁声色未有任何变化：“您说的都对。”

完全展露出一个金牌助理该有的应对方式。

会议室那边隐隐传出桌椅拖动的声响，没过一会儿，人陆续走出。

瞥了眼，周呈野把衣服扔给景祁。

“您去哪儿？”

离开的背影稍作停顿。

“景祁，你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景祁没再吱声。

心下了然。

哦，不止千里送钱，看来还要送人。

他已心有定数。

哗啦水声从卫生间公共区域响起。

一场会议最终三个小时才宣告终结。

温声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繁冗的开会方式。

偏偏积诚人均发言半个小时，愣是要把会议当成演讲对待。

她从镜子下方抽出纸巾，水珠被手的弧度带到镜子上方。

温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珠的血丝已散。

熬夜带来的苍白面色却没有消减。

犹豫片刻，还是补上口红。

又整了整发尾。

再走回卫生间外的走廊，已经有人撑在窗台边，似是在看四十层外的景象。

第五次。

温声心里默数。

仿若没看到有人从卫生间出来，周呈野姿势未变。

他山根连接点很高，侧脸尤为棱角分明，比起那个会把她推向前，让她勇敢的少年，整个人的气质沉下来不知多少。

哪怕他依旧时而浑不吝。

时而说话带刺。

到底不是十七八岁的年龄。

下一秒，他侧过脸，满是兴味地看着温声。

问得玩味：“你留在国内，男朋友就这么抛下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