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素练风霜(2)(1 / 1)

妄求她怜 遍棣 1727 字 2023-09-03

08 素练风霜(2)

十二月十二日,不出意外的,相里千俞从江都赶回了秣陵,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位监军的二皇子萧令泽。

这似乎是南梁覆灭后,萧氏皇族的人公开第一次踏入曾经的南都金陵,而这个消息也无疑在这座古老的城池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街道上的人翘首望着从城门行驶进来的华丽马车,车身雕琢精细,皆左右騑驾,青盖九旒,金华蚤二十八枚,朱班轮滚过斑驳的青石板路,只余鸾铃和悦的音色悠然飘在尾尾旂旗身后。

阿槐站在秦香楼二楼雅间的窗户前,远远看着车驾停在了纪府门前,前两天特意从扬州赶回来的扬州牧纪宗岚领着纪氏族人盛装接待车内的二皇子萧令泽,纪常羲虽是小小的一点,但穿得鲜艳,在人群中很显眼。

他很少看见纪常羲穿这样明艳的衣裳,她平日素净的模样,会让他觉得,他与她离得很近,但明艳的她,才是真正的纪氏女郎。

一个生辰宴,皇子亲临,无疑让“命中有凤”的传言愈发扑朔迷离。阿槐此刻却很想知道,宣平侯世子心中作何感想。

这样想着,那头,一身绯红锦袍的相里千俞已从马车上跃下,为车内人掀起珠帘,那位皇子殿下才缓缓下车。

即使离得极远,阿槐仍能感受到萧令泽身上不凡的气度,不同于相里千俞的骄矜,也不同于纪长嘉的隽雅,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度。

若纪常羲当真是凤命,那么萧令泽极大可能是她的未来夫婿,即使他们相差十余岁,即使他们并不相知,也不相识,不知怎的,阿槐心头涌上了一股阴郁之气。

身侧的霍韬似乎窥破他的想法,扬起下巴点了点纪府的方向,萧令泽正在众人的簇拥下往里走去。

“今日的目标——就是他,当今的二皇子殿下,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萧令泽。”

阿槐没控制住脸上讶异的表情,愕然转头看向霍韬,霍韬却一脸淡定,“怎么?不敢?”

他道:“不是不敢,今日皇子阵仗之大,无疑是在昭告众人萧令泽代表皇室出巡秣陵,且与纪氏交好,若今日萧令泽在秣陵地界出事,纪氏难逃其咎……”

“那就是怕纪女郎受到牵连?”

阿槐诚实地点头,霍韬却笑:“阿槐是觉得凭你练了三四个月的功夫就能将当今最受宠的皇子一击刺杀?”

阿槐不解:“那师父是什么意思?阿槐不明白,还请师父明示。”

霍韬从袖中拿出两支箭簇为螺旋形状的短箭递给阿槐,那箭制作精良,是上等的铁器,没有一丝杂质。

“螺旋箭,是四皇子最喜欢的箭,这位皇子文不成武不就,唯有箭术一道有些功力。”

阿槐接过箭,分明是两支极轻的箭,落在手中却仿佛有千斤般沉重,这不仅仅是螺旋箭,更是阴谋与诡计。

“师父奉的是哪位皇子的命令呢?”他抬眸,犀利的话语直指霍韬。

“阿槐聪颖,可以猜猜看,”霍韬毫不在意阿槐的诘问,开玩笑般道,“不过师父提醒你一句,箭不要射得太准了,偶尔失失准头,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阿槐握紧了手中箭,沉默地看着霍韬离去的背影。

月上梢头,深冬的夜给清冷的月覆上一层冷冷的寒意,而红灯笼还亮着的门前,宾客接连散去,萧令泽出来时已是亥时初,正同纪府的人道别。

阿槐将袖箭装好,换上夜行衣,戴上黑色的蒙面布,便从窗户翻到二楼屋瓦上,极轻极快地跃过几个屋顶,跳上了老松树的枝干,蹲在茂密的绿叶间。

他透过绿叶的缝隙看见萧令泽上了马车,只要马车快路过松树的时候,将螺旋箭射出,他的任务就算完成,而后面之事,自有埋伏在其他暗处的人处理。

阿槐深呼了口气,数着步子,在马车距松树只有十步之遥时,射出了第一枚螺旋箭,落在驾车的马夫肩膀上,紧接着,第二枚螺旋箭射出,而本具有穿破马车窗户威力的箭簇却被一把横来的剑挡住,发出刺耳的“叮”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阿槐来不及吃惊是何人反应如此敏捷,迅速收箭,灵活地跃上屋顶,而身后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他远远还听到有人大喊“留活口”。

他在冷风中回望了一眼,相里千俞正站在车辕上,一手按着剑柄,另一只手举着那支螺旋箭端详,似有感应一般,他锐利的眼风往阿槐的地方射了过来。

阿槐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打量,按着霍韬给的路线图绕回了纪府后门。

他回到房屋内,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冻得僵硬,从厨房挑了一桶热水,直接从头浇淋了下去,冷热刹那交接,让阿槐不由回想那日纪常羲的眼神——这样的自己,何止让她陌生,连他自己,也陌生极了。

翌日,阿槐听到府中人议论萧令泽遇刺之事,便问了一句,“可知是谁要杀害皇子殿下?”

众人都摇头表明自己不知,一个奴仆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不瞒你们说,昨夜二皇子在牢中审讯那刺客审讯了好久,今日清晨才从监狱出来呢,听说那刺客是四皇子派来的,事关夺嫡呢。”

听得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忙阻止他再说下去:“莫要信口胡说,上头的事,哪里是我们能议论的。”

那奴仆接着道:“我表兄是牢里的狱卒,我还能骗你们不成?依我看,那四皇子就是看二皇子做了江都军的监军,没准还要娶咱们女郎做王妃,就想着快刀斩乱麻……”

阿槐听到这,拧紧了眉头,微怒斥道:“不要妄议女郎,否则纪府断不留你。”

他说罢抬步离开,却听到那奴仆不服的语气:“不过是女郎捡回来的一条狗,我的去留你还能决定?本事不大,脾气还显着你了……”

阿槐呼吸滞了一下,仍往纪常羲院子的方向走去,昨日的生辰礼还未交给她。

到院门时,却发现纪常羲正戴上帷帽准备出门。

“女郎要去何处?”

纪常羲见是他来了,笑了下:“兄长备了补品让我带去驿站给二皇子殿下,说他明日准备启程返回京洛,我想着他特意来金陵参加我的生辰宴,是以也准备了份回礼给他。”

阿槐点点头,纪常羲却将手伸到他面前,娇声问道:“阿槐给我准备的生辰礼呢?”

阿槐攥紧了袖中的银簪,支支吾吾道:“阿槐不知昨日是女郎生辰……所以没来得及准备。”

他觑着眼打量纪常羲的神色,妄图从中捕捉到一丝失望,然而没有,纪常羲只是笑了下:“那明年阿槐要补给我哦。”

“好……”

王青盖车在悠远的锡鸾和铃声中渐行渐远,滚滚朱轮向北驶去,浩浩汤汤的队伍渐渐地缩小成一个一个的黑色圆点,金陵的朔风送走皇子仪仗,卷入普通百姓家,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喝过浓香的腊八粥,除夕夜再点描画红烛,纪府棠园列长筵守岁,纪氏夫妇、纪长嘉、纪常羲以及阿槐列坐其次,共举柏酒祝新年。

灯尽天明后,已是永嘉十年元日。

时间过得很快,桃花在春风中红了,棠园的海棠也已冒出了绿芽。阿槐方从经馆的考场回来,连考五场,但并不十分疲惫,尤其是在看到纪常羲在院中等他时。

晚宴纪常羲让厨房准备了许多膳食,阿槐边吃边在想,如何同纪常羲开口。

纪常羲不停给他夹菜,看起来对初试十分好奇,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连考五场可有难度?程夫子说,复试在四月,不知是考几场?过了复试,八月就是终试,阿槐担心吗?”

阿槐嘴里塞满了吃食,随意嚼了几下,便一咕噜咽了下去,猛喝了一口茶,倒把纪常羲逗乐。

“你不能慢点吃吗?这么饿吗?”

阿槐怎好意思说他是急着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是很饿……初试的题目不难,我倒没有太担心,而且八月尚远,若能过复试,想必终试应当会有不错的成绩的。”

纪常羲“哦”了声,又笑道:“若阿槐连夺第一,程夫子肯定要乐开花了,说不定到时候,为名门女郎说媒的媒婆都要踏破我们棠园的大门。”

阿槐脸色不由得一红:“夫子说那是天才才能做到的事儿,阿槐笨拙,基础又比不过他人……”

纪常羲听得皱眉,往他嘴里塞了个糕点,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初试的结果很快出来,阿槐竟是第一名,纪常羲笑着调侃他“案首”,程夫子只让他再接再厉。

晚上霍韬看着他练招式,喝了一口闷酒,“你小子若真有读书的天赋,我让你去干这行的龌龊事,是不是毁了你?”

那锐利的目光难得迷离,却像是透过他在看别人,阿槐停下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我都不后悔,师父又何必后悔?”

霍韬听罢,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摆手道:“今日就到这里,你回去吧。”

阿槐纳闷,他知道霍韬帮助他,绝不是因他根骨奇佳,但阿槐想,时机未到,终有一天,霍韬会告诉他真正的原因。

四月棠园的垂丝海棠已渐渐绽放,令纪常羲欣喜的是,相里千俞种下的那几株西府海棠竟也有了几个花苞,她写信给远在江都的相里千俞,分享金陵的趣事。

二人的结与缘,远远比阿槐想得深。

复试过后,阿槐仍是第一名,离终试还有四月的时间,他答应了霍韬去钱塘运货。

纪常羲听闻此事后,显然不乐意,问了他一句:“霍韬给你多少银两?”

阿槐愣了一下,随口编了个数:“五十两。”

纪常羲道:“一百两。”

阿槐问:“什么?”

“我给你一百两,阿槐,不要去钱塘,安心留在棠园准备考试,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