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素练风霜(1)(1 / 1)

妄求她怜 遍棣 1799 字 2023-09-03

07 素练风霜(1)

柳树茵茵,停息在枝头的飞鸟似乎注视着树下来往的人群,鸟鸣声与走街串巷的贩子的吆喝声交杂融合,说不清是谁更喧嚣,但大抵是飞鸟更自在。

走过第四株柳树时,便听到“砰砰砰”地打铁声。

铁匠挥舞着手臂,汗水如豆粒般从脸上滑落,打铁铺因炉子的高温仿佛与外面形成一堵无形的墙,阿槐才靠近,就热得额头直冒汗。

“这位小兄弟,你来这是找人,还是打铁啊?”店内的伙计担了两大木桶的水回来,见阿槐杵在门外,便扬声问他。

阿槐道:“来这找人,请问霍韬大哥是在这里吗?”

伙计用汗巾擦了擦汗,寄在裤带上,冲他笑了笑:“来得可真巧,霍大哥今儿早上刚从钱塘那边回来呢,你就接着往里头走,走到第六棵柳树那,再往巷子里拐,顺着数过去第五家就是霍大哥家。”

阿槐点头道谢,按着伙计说的方向寻了过去。

第五家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养着些鸡鸭,大门是开着的,阿槐敲门没人应,便擅自走了进去。

“霍大哥?你在吗?”

“霍大哥?霍大哥?”

叫了好一会,才听到里屋传来霍韬的声音,似乎刚睡醒,“我在,是阿槐吗?直接进来吧。”

阿槐推门进去,霍韬半躺在床上,络腮胡子被剃了,脸上新添了一道疤。

而地上都是带血的纱布,阿槐吃了一惊。

但霍韬没打算瞒着他,“我受了点伤。”

“为什么?”

霍韬扯了扯嘴角,斜睨了面前清瘦的少年一眼,“我们这行,都是玩命的生意,你来找我,为的也是这个吧?”

阿槐低头,“你说你可以帮我。”

霍韬扭动了下肩膀,筋骨似乎舒适了些,才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那日,你用那个招式打倒了黑衣人,之前我跟着胡人在一个富商家里表演时,潜入了一群刺客将富商杀了,用的也是你那样的招式。”

霍韬轻笑了声:“我果真没看错,你小子,不仅根骨奇佳,记忆力也挺惊人的。”

阿槐道:“那日你不是去打猎,对吗?”

“怎么说?”

“郎君虽也对你的突然出现有所怀疑,但你备足了弓箭,连猎物都装了满满一袋,但我知道,我们路过的那片林子,虽然大,却没什么猎物,因为旁边是农田,林子中间又有一条大道,人多的地方,是不会有好的猎物的,那里不是狩猎人的最佳选择。”

霍韬神色不变,只让他继续说,“所以你觉得我是去做什么的?”

“你在跟踪女郎,或者,你是那群黑衣人的首领。”

霍韬坐起来,倒了一杯茶,递给仍站着的阿槐,

“猜对了一半,但我不是在跟踪那位纪女郎,我是在跟踪你,不过那群黑衣人,确实该叫我一声老大,但行刺纪家女郎的事情,我并不知情,好在那日我已亲手清理完门户了,就当做向纪女郎的赔罪,如何?”

阿槐接过那杯茶,代替纪常羲接受了他的赔罪。

“坐下吧,”霍韬拍了拍一侧的椅子,“想必不用我说,纪家那位鹿鸣公子也已经查出来是方扇谨的表哥找的杀手了吧。”

阿槐顺势坐下,背脊挺得笔直,“是,方扇谨与女郎有些冲突,不过此事……方家与纪家是故交,而且女郎没受什么伤,只让方扇谨的表哥赔了银子,便小事化了了。”

“多少银子?”

阿槐摇头:“我也不知。”

霍韬心里头清楚赔的何止是银子,但不欲同阿槐细讲,只打趣他道:“既然如此,你怎么没化干戈为玉帛,还来这里找我?你家女郎不是天天催你读书吗?”

“她说读书治学是让我前进的方式,但我知道不是,”阿槐眉眼一片冰凉,“豪权当道的天下,像我这样无权无势的人,只有靠掠夺他人的权势与金钱,才能成功。”

霍韬上下扫了一眼清隽的阿槐,在纪府待了数月,他俨然已经脱胎换骨,这很符合他的期待,但他却不露于表面,眼角微低,压住眼底澎湃的激滟光华,仍逗了他一句,“那阿槐不读孔夫子的圣贤书了?”

阿槐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我已答应郎君去在青莲经馆一年一度的选拔中考取前三名,所以不会食言,但霍大哥放心,我不会耽误这边的事情。”

霍韬道:“那你还叫霍大哥?该叫师傅了吧?”

阿槐起身弯腰,郑重地行了个拜礼:“师父。”

而阿槐的人生轨迹因这声“师父”再次发生了极大的偏转,人生为数不多的决定都是因为那个收留他的纪氏女郎而做,很多年后,阿槐独处冰冷的幽室,连能说得上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他也会问自己,悔吗?

当然是,不悔的。

阿槐拜霍韬为师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白日里仍同纪常羲去青莲经馆读书,但向程夫子提问的次数已越来越少,在学堂里也越来越沉默寡言。

纪常羲以为是阿槐读书读得累了,实则是因为阿槐每晚都要去霍韬那里接受他的严格训练,睡眠不足导致他无心言语。

起初下学后回到纪府要出门,只同纪常羲说是霍韬救了他们的命,所以他想去帮霍韬的忙,但过了一个多月,阿槐已经能在夜晚偷偷溜出纪府不被人发现。

霍韬的训练极严苛,见效却也极快,只是免不了受伤。

受伤后阿槐又不能白日里光明正大地去寻大夫,药粉又好得慢,霍韬只好暂停了训练,改教他射箭,没想到,阿槐头一次射箭就正中靶心,霍韬又让他接连射了几次,准头都极好。

霍韬拊掌大笑:“我早该发现的,唉,那日你用石头扔那群人,也是准头极好,不如精进暗器,取人性命对你来说不就易如反掌了?”

阿槐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这样的确是好,不瞒师父,之前的近战我总担心这双灰眸被人认出,若躲在暗处,被识破的风险可以小很多。”

霍韬点头,“那接下来就练暗器,只是有一点,无论是哪一门,身体底子都要好,暗器更讲究身体的灵活度,万不可荒废基础武功。”

阿槐道:“师父说的是。”

霍韬当下便带着阿槐走进了房中的密室,一排的冷兵器,密室里因这泛着寒光的铁而变得阴冷,最里头那排,是暗器。

霍韬一一指过去,“这个是袖箭、掷箭,这个是飞镖,还有飞刀、金钱镖、手指剑、手刀,你都试试,这些可以备在一起用,你师父我不喜欢玩阴的,喜欢肉搏,你不同,你还小,你得惜命。”

阿槐道:“干这行的,命硬,没那么容易死。”

霍韬挑了挑浓黑的眉毛,哼笑道:“是这个理儿,命不硬的,谁敢在刀尖上舔血。”

这夜阿槐练得极晚,那些暗器仿佛与他一见如故,他每种暗器都试了好几遍,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失。

汗水带给他的惬意感与命中靶心带给他的快感都与读书时不同,大抵他真的是个野蛮人,生于草原,又长于山洞,不适合供于神龛上的圣贤书。

等阿槐偷偷溜进纪府时,他住的那侧院子仍如往常般熄着灯,作出一副早已熟睡的模样,可是走过廊道左拐时,却看到树下亮着一点微光,是持漪提灯在侧,而石桌上赫然坐着纪常羲。

阿槐闪身想躲开,纪常羲却眼尖早已发现拐角处的他,“你回来了?”

阿槐只好走过去,低垂着眼,他不知该如何向纪常羲解释,但他也不想把实情告诉她,甘愿当刽子手的人,在她眼中,定是不如傲气凛然的小将军的。

“深夜还要去帮霍韬的忙吗?”纪常羲又问。

阿槐嘴唇微微颤了下,并未犹豫多久,答道:“是,霍大哥说给我工钱,我想着挺划算的,便应允了。”

纪常羲已经有些生气:“我记得持漪同你说过,棠园会保你衣食无忧。”

阿槐道:“我知道,但我想自立自足,不想一直寄人篱下。”

昏暗微光下,阿槐的五官冷硬如刃,眉如墨,眸似银,纪常羲微微仰头看他,已与初识时骨瘦如柴的少年迥然不同。

“你若想自立门户,我可以让兄长将你迁出纪氏族谱。”

“我没有这个想法……”

她却很少见地叹了口气,“阿槐,这样的你让我觉得很陌生。”

这句话似乎让阿槐霎时坠入了冰冷的深渊,牢牢将他困住,不得动弹,而纪常羲却已起身往门外走去,持漪将手中食盒递给他,“这是女郎见你整日苦读,特意为你准备的夜宵。”

他接过食盒,望着逐渐在夜色里消失不见的身影,怅然若失,从没人告诉他,取舍之间,也会失去一些意想不到却十分珍贵的东西,可是这条路,从他拜师起,便不能再往回走,也做不到半途而废。

阿槐接到霍韬的第一个任务是在十二月初,已经是金陵的寒冬,棠园的池子上覆着薄如叶片的冰,寒冷的北风吹来,树上的黄叶子倒也没有落尽。

不算太冷,阿槐想,山里的冬天比这里冷上太多。

但纪常羲却十分畏寒,整日窝在房里,早早便向程夫子递了书信请假,阿槐也因此愈来愈少同纪常羲见面。

府上的人这几日却忙得紧,又是扎戏台子,又是挂彩灯,十分热闹,阿槐问了才知,十二月十二日,是纪常羲的生辰。

那日,也是他出任务的时候。

阿槐几次在霍韬面前欲言又止,霍韬索性戳破了问他,“怎么?那日是纪常羲的生辰宴,所以你不想干了?”

阿槐被点破,却一脸疑问,“师父如何知道那日是女郎的生辰?”

霍韬道:“‘生月十二,是为常羲’,这在秣陵无人不知吧?”

阿槐摇头,他不清楚秣陵城里的人知不知道,但他,的确不知。

“阿槐,欲成大事者,就应该将这些细枝末节的情感先放下,你来找我,不就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让你家女郎高看你一眼吗?难道还想像之前那样,命悬一线的时刻也要想着别人来救你吗?”

“师父,我明白的,”阿槐捏紧了袖角,坚定地看向霍韬道,“那日我会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拜师学艺的阿槐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