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欲皱还休(4)(1 / 1)

妄求她怜 遍棣 2152 字 2023-09-03

23 欲皱还休(4)

常羲的手臂搭上来的那一瞬间,相里千俞整个人都已经愣住了,耳边似有惊涛骇浪作响,以至于他听不清她的声音,只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很近很近,近到贴在了他的胸膛上,钻进了他的心中,这对于一个男子来说,不再是能把持得住的距离,所以他下意识地,伸手,拥住了怀中的她。

相里千俞将下巴抵在了常羲的头上,狼面具下的那张脸看不清喜怒哀乐,而双眼慢慢阖上,似认命般,轻轻叹了口气——

常羲,原来这么吵的,是我的心跳声。

二人相拥在明光铮亮的街道上,身旁,是来往的人群,有小孩,小孩大多笑着跑着,像一群蝴蝶,在花丛中嬉戏;

也有大人,佝偻着身子,满面的沧桑,两鬓白发,平时历经了许多苦难,或许被这不公的命运折磨的喘不过气来。但在这片灯火下,在这个暂时得以忘却尘俗的夜晚,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笑颜。

相里千俞也是,但他的笑很浅。

他其实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从小就被教导不能让人看出心中所想,所以少时老成,八岁,个字都没家里的棕木油灯架子高,就被父侯带去了战场;十二岁时,奉正元帝之命跟随萧令泽出巡南府;十七岁时,主动跟随父侯出征;到如今,手下已有三营精锐兵士。

这样的人,怎会只是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但对着常羲,哪怕只有三分的情绪,他也会故意放大到七分,仿佛这样,就能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让她不能忽视、也不想忽视他。

犹记得老滕发现了他对常羲的心思,厉声问他,“你的心思不会有结果,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结果,绝对绝对不会有结果,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这样执迷不悟?”

他是怎么答的呢?

那时,他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第一匹焉耆宝马,那是正元帝在他十岁时赏给他的。在众多皇子中,将那匹百年难遇的千里马赏赐给了他。

年幼的他因为那匹马招致了许多嫉恨与白眼,但他不在乎。

因为那匹马,他第一眼就相中了,而且,第一眼就觉得那匹马,非他莫属。

所以他很轻狂地对老滕说,“我要结果做什么?能吃还是能种,然后接着发芽?滕爷爷,很多事情只要我想要都能有结果,可这份心思,不是一首诗,也不是一曲词,并不能简单用结果来描述它的尾声,我求的,也从来不是结果。”

心上人,是天上月,若有一瞬,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恰如此刻,她静静依偎在他的怀中,便是雨漫秋山,再添细愁,也不会有后悔的时候。

而纪常羲瞧着那个身影进了相里千俞身后的酒楼,放下心来,叫了相里千俞好几声却都没反应,才提高声量唤他的名字,“相里千俞!放手了。”

时间在指尖流逝,这个拥抱就要结束了,相里千俞贪婪地箍紧了常羲,很想装作听不到她的声音,但他也不想显得太心急,惹恼了她,因而散漫地问她,“你刚才怎么突然抱住了我?还把我的头发扯了下来……嗯?纪女郎不是最讲儒风礼仪么?”

纪常羲狠狠踩了他一脚,相里千俞惨叫了一声,不得已松开了她,“你……也就敢这样对我!”

常羲忍俊不禁,“世子能不能少演点戏?演上瘾了?”她伸出手指,指了指他身后的酒楼,“我刚刚看见翌王进去了。”

“翌王?”相里千俞转身,抬头望了眼酒楼的名字——兰桂坊,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翌王被发放南粤之地三年,回雒阳后整日不务正业,不是跟狗党狐朋恒舞酣歌,就是跟一群纨绔子弟偷狗戏鸡,连正元帝让他去军营历练也不去,王府中妻妾成群,不知要到何时醒悟。

他略想了想,对常羲道:“你离他远点,不是什么好人。”

一副长辈护犊子、不放心的样子,常羲不由失笑:“我与他没什么交集,只在遂安长公主府远远见过他两次,招呼都没打。你说他不是好人,何以见得?他不是深受齐王信任吗?应当与你关系不错吧?”

相里千俞沉默。

他的父侯是正元帝的肱骨之臣,萧令泽当时是最受宠的皇子,加之其为嫡子,所以朝野上下皆笃定他会被立为储君,正元帝曾多次向宣平侯提出让相里千俞随侍萧令泽,起初宣平侯并不乐意,后来,不知正元帝同宣平侯说了什么,宣平侯竟同意了,所以十岁的相里千俞就开始当起了萧令泽的带刀小侍卫。

他十岁那年,萧令泽与萧令津已年近弱冠,二人是手足,加之萧令津救过萧令泽一次,萧令泽对这个年岁差不多的弟弟,很是信任,萧令泽南巡那段时间,萧令津在雒阳照应一干事情,也没有出任何差错。

但相里千俞总觉得奇怪,他直觉,萧令津并不是能同萧令泽走到一起的人。

相里千俞不想跟纪常羲多谈这些,因而岔开了话题,“这还用问?看翌王那个沉迷酒色的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人。好了好了,我们快些走吧,别去慢了,要是魏二那家伙跑了,今晚可真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好,那快走吧。”

二人沿着长街一路前行,到了月桥时,才转弯进了比方才清冷些的巷子,一股儒雅之风扑面而来,这条巷子虽然百姓没多少,但来往的男子穿着打扮都不错,常羲还以为是什么士子高谈阔论的场所,但转念一想,魏二将林菀约在这儿,能是什么正经的好地方?挂着羊头卖狗肉罢了!

相里千俞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忍不住笑了,“纪女郎愤愤不平什么呢?都是为了生计,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呀。”

常羲一本正经道:“那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这些开风月场所的人哪里谈得上为了生计?不过是为了贪欲罢了,明明有了这么多的银钱,还是不满足。”

“这何尝不是一种平衡呢?”相里千俞说,“风月场所中的女子、小倌,不得靠这些世家子弟或者富豪子弟的闲钱来养么?他们的钱,不流去风月场所,也会流去赌博或者是吃喝玩乐的地方,这个世道,就是有一部分人能享有这样的特权,另一部分人则无力挣扎,数千年来都如此。”

“那你呢?”常羲抬眸,静静凝望着相里千俞,他的长发还未束起,懒懒地散在身后,虽戴着一个露出獠牙的狼面具,但她却好像能透过狼面具,看到面具之下的那张脸,一定带着浅淡笑意,好似润过初春的雨雾,柔和得像一枝萌新的嫩芽,纯洁无害,不带丝毫攻击力。

她突然好奇,相里千俞的高马尾是怎么扎起来的?

不过这回,相里千俞没看出她心中所想,只是笑了笑,“我?我自然是要,保护那些无力挣扎的人了,或许换句话说,尽我的力、争取少一些无力挣扎、流离失所的人。”

常羲听到这话,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再谈论此事,同相里千俞一齐走进了旁边的烟雨阁,小二领着他二人往里走,转过花池,又走过花桥,约莫一刻钟后,停在了雁回居前,那小二才止住了脚步。

小二哈腰朝纪常羲和相里千俞笑道:“两位要见的人就在里头,滕爷已经打过招呼了,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喊小人就是。”

常羲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那小二却岿然不动,常羲偏头不解地看向相里千俞,相里千俞只道,“让他在外头守着吧。”

常羲遂撩裙跨进了雁回阁,这间厢房很是雅致,摆着一座大雁南飞的水墨屏风,常羲绕过屏风,这才见到了跪坐在席垫上的魏二——魏简,双手被捆在身后,脚似乎也被绑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魏简一瞧见有人进来,就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是谁啊?敢在雒阳城里绑老子,是不是活腻了!”

常羲嘲讽一笑:“魏简,魏氏的二公子,我倒不知,现下这雒阳城里,魏氏还有何立足之地?”

“我表弟是太子,姑母是皇后,你算个什么东西?”

常羲悠悠坐下来,同他对视,神色一派平静:“太子不得皇帝宠爱,东宫之位不稳,而未央宫魏皇后形同虚设,我就算此时将你抛尸街头,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魏简大惊失色,一是怕抛尸,二是这女子所说皆是宫廷秘辛,皇家的内里再怎么龌龊,表面还是风平浪静的模样,经过齐王之死,皇室也再经不得动荡了,所以鲜少有人知道皇后早已形同虚设。

“你究竟是何人?”魏简已经冷静下来。

常羲不答反问,“林菀今夜没有来吗?”

魏简紧张得汗都要流下来了,声音也哆哆嗦嗦的,“她被带下去了,你怎知她是林菀……难道,难道你是王昭仪身边的人?不对,不可能啊……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来你知道林菀是王昭仪的人,对么?”

魏简迟疑着点头,又解释道,“但她已经心向我,我与她两情相悦,并不是在此处苟且。”

常羲嗤笑出声,“心向你?魏简,你哪来的脸说这句话?你知不知道林菀奉了王昭仪的命令给魏皇后下毒,皇后的病断断续续这么多年,就是拜她所赐!”

魏简大喊:“你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林菀是要给……姑母下毒来着,但是没有下成,那时我扮作太监偷偷去未央宫看望姑母,正巧碰到林菀往后院池子里倒药,被我揪住了,我假意吓唬她,她被我吓得和盘托出了,说自己也不想害皇后殿下,但自己的父母都被王昭仪拿捏在手上,她也实在没办法。”

“然后我问她,那你怎么又把药端出来倒了?她跟我说,皇后的身体已经垮了,就算王昭仪不下毒,也没几年日子了。我当时一听,自然是不信,皇后虽因失子之痛大病了一场,但素日里身子最是康健,哪里就能虚弱成这样?”

“但是,当时太医院也没几个人可以托付,我也没那么大的本事把民间的大夫带进宫去,更不能让王昭仪那贱人知道姑母病成这样了,只好威胁林菀,让她为皇后调理身子,她自然也不肯答应,毕竟父母的命还捏在王昭仪手里,我当时思来想去,找不到方法,索性就跟她说,我是魏家老二魏简,会想尽方法去救出她父母,但她必须要帮皇后秘密调理身子。”

“于是,我就假装骚扰林菀,在王昭仪面前演一出戏,她答应了我,我也将她父母救出来,送出了雒阳,其实王昭仪压根没怎么监视她父母,随随便便就将小丫鬟唬住了,当然我自然是添油加醋地在她面前说,如何如何救出了她父母,她自然视我为救命恩人,然后,你也知道了,她为魏皇后调理身子,每月此时来这向我汇报,一来二去,我们就互通情愫了,只是,姑母的病,实在蹊跷,这些年,我找遍了法子,也不顶用。”

魏简说了小半会儿,嘴巴都干了,纪常羲眼中却仍充满了不信任,便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你是不信我吗?我说的都是实话啊!你要是不信,就直接把我杀了吧!反正我也没什么用,连给姑母下毒的人都找不出来……干脆死了算了!”

魏简梗着脖子,一副引颈待戮的样子,甚是可笑,常羲倒了杯茶,不烫不热的一杯,递到了魏简面前,他还以为是常羲是给自己喝的,嘴巴都凑过来了,未料,却被常羲泼了满脸的茶水。

魏简大怒:“你这死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常羲微微一笑:“魏简,这宫中,除了王昭仪,还有谁会给皇后下毒?你觉得你说的这些,我会信吗?我姑且认为,方才你说的那些,都是为了给林菀开脱,可是你想想,林菀能在王昭仪面前演戏,难道就不能在你面前演戏吗?”

魏简听了这话,竟没有再动怒,反而冷静下来了,慢慢地说:“我没有在为林菀开脱,既然你能找上我,想必也有别人盯着我,我知道我这事做得不够聪明,无论如何都留了把柄在王昭仪手中。”

“所以,”魏简眼中闪过精光,紧紧盯着狐狸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纪常羲,你想要我做什么,就直说吧,不然我魏二,也不是可以任人耍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