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1 / 1)

宫灯和薄荷 茗八百 2135 字 11个月前

从小广场到家门口,统共没几步路,一首歌的时间还有余。

陈感知打手电筒,站在她侧后方,亦步亦趋,跟着她的频率。

“相亲顺利吗?”他问。

“不顺利啊,”她答,“不然我怎么一个人回来。”

“你不满意他?他不满意你?还是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

傅集思把发给她妈报备的那句话原封不动拿出来:“差点成小三啦。”还挥挥手,一副快别提了的样子。

“啊?”

“不过这种事也急不来的,这个不行,后面的再看看。”

陈感知诧异:“还有后面的?”

“你相亲只相一个?”

他摇头,“我没相过亲。”

傅集思迈上家门口的台阶,从包里找钥匙的时候回头问:“真的假的?”

“真的。”

“你看起来是市面上很抢手的类型。”傅集思评价他。

“很抢手是什么类型?”

“长得好,工作好,家教好。大概是这样吧。”

“你真这么觉得?”

月光像碗水,静静盛在他眼眸里,昏暗中汩汩流动。

或许是太疲惫了,都市男女,都急需卸下防备和面具,着急捉住一个能对话的人,所以他们讲了好多话,断断续续谈及没那么要紧的事情,不触碰往事,远离回忆。陈感知好像放风筝的人,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在收线。

她似乎进了他布得网,瞥他一眼,看他沾沾自喜的模样,不说话了。

静谧里,门锁咔哒。谁的肚子叫了,谁先笑了出来。

玄关的灯被打开,搅乱了他眼里有规则的流动,傅集思站在门口,说:“你要不要进来?”

糟心事太多,离奇事也不少。

心情算好,也算不好。很多规矩,很多条条框框都不重要了。话匣子抖落,她满腹箩筐的愁正好没地方发,有个现成的“垃圾桶”就在眼前,为什么不用呢。

陈感知二话不说迈上台阶,挤进了她家门。

她这么大方的邀请他,肯定是因为关赫丽不在。没有家长在的家,自由到放声讲话也不会被定罪。作为客人,被安排在沙发上,还被扔了一个电视遥控板优待。

他摩挲双膝,随意调了个在放综艺的频道。

傅集思问他吃饭了吗,他说没有。

她从厨房里探头出来,丸子头很饱满,衬得她比白天有精神多了。“你们晚上不是去吃饭了吗?”

他开玩笑说:“我忙着当骑士呢。”

傅集思不应声,将头缩了回去。

她也没吃饭,还被泼了杯冷水。开火,煮了两碗面,杂七杂八放了点配料。准备端上桌时忘了收拾桌上的零碎,捧着碗去喊陈感知:“陈感知,过来一下。”

他把她的东西都收到一边,接了面,放在桌子中间。

傅集思端第二碗出来的时候,见他站着不动,觉得好笑:“你坐啊。”

“哦,”他听话坐下来,再看傅集思分配那两碗面,将大碗推到了他面前,“那我……吃了?”

“吃吧。”她给他递筷子,“不好吃也别说,憋在心里。”

热气氤氲,模糊了对坐的两个人。综艺当做背景音,这栋空旷的房子多了一丝一缕人气。

太烫了,陈感知吃了两筷子,问她:“阿姨呢?”

“回去了。”

“回去?”

“回S市,我妈是S市人。”

“那你……”他欲言又止。

傅集思嫌他烦,催他:“有话快说。”

“那你高中也是转到S市了?”

她在吞面,闻言,随口“啊”了一句,很不上心地要堵住他的嘴:“吃饭不能说话!”

“哦。”他又埋头去吃,不再说话了。

饭后她没赶他走,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多呆了一会儿。洗了碗,收拾了餐桌。傅集思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没表情地夸他:“你还挺能干的。”

陈感知得意地扬起嘴角:“我不仅能干,我还——”

只可惜后面的自夸被电话铃声打断。

她对他比“嘘”的手势,他静静做了个嘴拉拉链的动作,连移动的脚步都变得轻悄悄。

关赫丽在电话里语气算不上好,她在医院,麻烦事一堆,还要抽空管傅集思,人前笑脸卸下,电话里开门见山问她:“你说什么小三?怎么回事?”

“你前同事儿子有女朋友,还没分,小情侣正在吵架,突然被他家里劝出来相亲,女方知道后就直接找过来了。”

这些话,她没避讳陈感知,坐在客厅里,一股脑倒水一样倒了出来。语气没那么愤恨,飘飘然,也不知道是可惜还是不可惜。

“找过来了,然后呢。”关赫丽问,“没对你做什么吧。”

“被泼了杯水。”

领口水渍已经干了,她用手摸了摸,又说:“然后我就走了。”

关赫丽好像在抑制火气,纸张翻动声音很大,圆珠笔按下,又在桌面上回弹,最后她看不进去任何东西,推开座椅起身,接了杯水。“你说你被泼了杯水,然后走了?”

“嗯。”

“傅集思。”

“嗯。”

有一场欲来的风雨,掩藏在她的全名称呼之后。

傅集思起身,对陈感知指了指楼梯,示意自己要上楼,他点点头,脱了围裙挂在原位。

房间门阖上,机械音混杂关赫丽的输出,一阵一阵痛过扩音传送到这一端来。

傅集思仰躺在床上,手机放在脸边,没去细听那些以“你怎么”和“你能不能”为前缀的话。

“被欺负了就受着,这是谁教你的?你在外面被人泼了一杯水,你安安静静不是闹事的那个,那别人怎么想你?想你是小三,想你插足了,想你一声不吭是问心有愧!”

她温温柔柔的妈妈,骂起人来是真的嘴下不留情:“你没有把水泼回去的本事吗?吵架不是挺神气的吗?傅集思,你怎么了?来,说给我听听,你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侧过脸,她把手机盖在耳边,“我没怎么想。他们和好了,我也不用去掺和了。”

“你现在这种态度是在对我不满吗?”

“我没有。”

一味地顺从、接腔,不满情绪之外,还有反讽意味在。关赫丽心里明白,傅集思是有意见的。

“集思,有些事情如果等你准备好了再去做,那就真来不及了!”

“我知道。”她乖巧地应下妈妈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

关赫丽挂了电话。再对峙下去对她们两个谁都没有好处,感情割裂,两败俱伤,源头如果是因为“要不要谈恋爱”这个辩题的话,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傅集思也不明白,一向反感恋爱的关赫丽怎么了。为什么忽然之间开始着急,为什么火急火燎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塞给她。

她觉得烦死了!

翻身把头埋进被子里,手机发出消息提示音,打开一看,是陈感知发来的。

傅集思坐起来,才记起把他晾在楼下了。

陈感知说自己要走了,问她还下来吗,不下来的话帮她把门一起带上。

她抹了两把脸,幸好没有掉眼泪,也不至于让家里这个算熟不熟的老同学笑话。

换下被泼了水的衣服,套了家居服才下楼。

傅集思站在楼梯上,看见陈感知已经收拾好垃圾等在门边了,见她下来,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田螺小伙。”

她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你没事吧。”陈感知问她,眼神锁定在她换成家居服的领口。

“没事啊。”她把手放进外套口袋里,耸耸肩说,“多大点事。不过你可别说出去,我要脸的。”

他忽然一笑:“那这算人情还是利益往来?”

“利益往来怎么解决?”

“拿钱办事。”

“一碗面不够收买你?够贪心的,陈感知。”

她拿手势推他出门,他拖着步子,死缠烂打:“聪明的人总是懂得将利益最大化。”

今晚,她情绪不对劲。过于平静,过于波澜不惊,连对不爱搭理的陈感知都摆出了好脸色,可想而知那场相亲、那通电话带来的效应严重性。

“出去出去。”她佯装赶人,送陈感知出门。

没有寒暄,没有回忆如昨,最基本的感谢和客气都被忽略。

将要关上门时,陈感知适时抵住。一双手掌,压着门缝,吓得傅集思立马松了手。

人在脆弱的时候是最容易攻略的,陈感知明白。他看着她的疲态,尽量以一种不经意的语气说:“集思,我明天也过来吧。”

她抬起眼睛,一片宁谧的湖里只倒映着他一个人。

陈感知说:“换我给你露一手。我做饭还可以的。”

傅集思唇角咧开,忽然之间笑了起来,笑到眼底的那片湖水快要溢出来,强忍着不在意,还吐槽他哪有人这么自卖自夸的。然后一推,直接关上了门。

情绪的阀门松动,心理防线也降了又降,任何善意都会变成浮萍或稻草。

那天夜里,她梦到陈感知了。梦到他们穿着澎杨的校服坐在教室上课,打着瞌睡的傅集思低头正要倒在一堆书上,写好板书回头的老师恰好把视线投到这一角。陈感知拿手肘碰了碰她,傅集思大梦惊醒,坐直后目光还炯炯。老师随即看向别处,逃过一劫,她扭头看见陈感知在偷笑。

傅集思拧眉,拿书本挡住半张脸,指责陈感知:“你别笑了!”

“嗯。”他在记笔记,随口接上,“一不许动,二不许笑。”

最后半句两个人异口同声:“三不许露出大门牙。”

说完,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动静太大,以至于讲课的老师看过来,又点了他们的名。

傅集思起身认错,坐下又将头埋在书堆后,借着外面的大好光线明目张胆地观察陈感知侧脸。

他收到注视的信号,转过头来,眼眸里照入阳光,变成漂亮的两块琥珀。

傅集思问他:“你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吗?”

他单边嘴角翘起,像对这句夸奖已经听腻:“我当然知道。”

言出必行的人值得一枚奖章,但一意孤行又自说自话的人确实需要一把扫把来赶他出门。

隔天傍晚,傅集思下班刚回家,坐在沙发玩了半个小时手机,又花了十分钟来思考晚饭吃什么。思考得过于投入,思绪开小差,大脑混沌起来,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她是被并起的门铃声和敲门声吵醒的,警惕地开了条缝,就有一只手掌伸进来卡住。

天凉了,也黑得早。独栋的房子有好处,就是邻居少,口头是非也少。

陈感知提着一袋子菜站在门口,傅集思左右看看是否有人出没,确认没人,才无奈将不请自来的这位老同学请进了门。

“有何贵干呐?”她问。

陈感知撩起袖子说:“给你露一手。”

来真的?

见她不说话,陈感知问:“吃过了?”

说谎是最好的借口,但偏偏这张嘴总快过脑,她说没有。

撩完袖子,陈感知开始解表。那块江诗丹顿躺在傅集思手心里,她诚惶诚恐,说放哪啊,他回头答了个随便,从购物袋里拿出瓶瓶罐罐的调味料。

“你把我家当仓库了?”她看着他变魔法一样地把瓶瓶罐罐摆放整齐,商标统一朝前,再把各种食材整理好放进冰箱,留出了今晚要吃的。

“陈感知,你这样我很害怕!”

无功不受禄,这人在干嘛!

他关上冰箱门,回她说:“超市做活动,满50减20,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那你放我家干嘛!”

“你要吃,我也要吃。就算我不在,你也可以自己吃。”

吃吃吃吃吃,被他说出了顺口溜的感觉。傅集思抱着手臂审视他:“什么意思,你还想常来?”

他认清身份:“我是田螺小伙,可以随叫随到。”

“我月薪三千,过不起这么奢侈的生活。”

他掰了蒜苔,回头冲她笑说:“我提供义务劳动。”

她不再掰扯,也没有讨价还价了。国人“来都来了”的想法深入骨髓,看陈感知熟练地洗菜切菜备菜,想着一个人清汤寡水,两个人大鱼大肉,那今晚……就先这么算了吧?毕竟来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