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1 / 1)

宫灯和薄荷 茗八百 2478 字 11个月前

陈感知能看出,做饭傅集思不擅长,糊弄她最厉害。昨天洗碗的时候发现,冰箱上贴着运动计划,备注“少吃泡面”,落款是个笑脸,字迹潦草,龙飞凤舞,一看就是不是她本人写的。

想来她的生活也像毛线一样,容易打结,剪不断且理还乱。

民以食为天,作为日常生活的第一要义,一个人吃是吃,两个人吃还能吃得更好。

反正他是这样想的,不要脸一点,生活更好一点。

傅集思不好做吃白食的人,想挤进厨房去帮忙,却在自家的地盘无从下脚。

不是挡着陈感知揭锅,就是碍着他去取菜。

最后他反客为主,要她去坐着等饭,其他都不要管,还顺手把厨房门关了。

“哦。”傅集思趿拉着拖鞋坐下,看陈感知隔着玻璃门在里面忙活。门面升起雾气,开窗通风,又很快消去。

她握拳留出一个小洞,单眯起一只眼,通过逼仄的视角观察难得一见的温馨画面。

一个人生活,太孤单了。回到H市是挑战,长大的家乡,拥有美好回忆的故土,但她和年少时的朋友们走散,不得不重新适应一切。

她变得像刚来到这座城市的外乡人,无处下脚,偶尔连出门和吃饭都变得头疼。

说得上话的朋友,嘉嘉算一个。但嘉嘉店里太忙,忙到留给自己休憩调整的时间都很紧凑奢侈,傅集思偶尔叨扰,也不好意思常常上门去找朋友唠嗑。

长大了,给自己的设定的很多规矩也会在现实情况前变得模糊。

比如可以接受外卖难吃,和描述不符,但为了必要的生存和养分,依然能面不改色地吃完粮食;比如牙呲必报的性格碰壁,遇上一杯冷水,为了留存些颜面,为了息事宁人,忍下一切转身离开餐厅。

也比如明明不想理陈感知,可他带来一点生机和活力,她就想悄悄擦掉一点边界,接受这些。

矛盾的对立面之间,相互依存、相互吸引、相互贯通,构成了矛盾的同一性。

她是矛盾的,她为自己开脱,全都是因为同一性。

陈感知做饭很好吃,他说本科毕业升学去了国外,呆一年,该长进的全都长进了,其中厨艺尤甚。

她听他介绍,边吃边用最为平常的不得了语气说:“哇哦。”

是人都喜欢听奉承,来满足虚荣,以及收获大反应表现他人的肯定。傅集思觉得陈感知不例外。

没想到陈感知筷子上的菜没夹稳掉了下去,他揭穿她:“你演的吧。”

傅集思表情夸张:“演得很差吗?”

“有点。”

“啊,”她抑扬顿挫用语调画了个波浪线,没所谓地说,“这样啊。”

饭桌上,只聊吃的,这是个安全到不能再安全的话题,多是陈感知讲自己的事情,傅集思应几句。

她吃饭很慢,不知道是为了掩饰尴尬还是一心二用的本领太强,眼神锁着他身后的电视,目不转睛。

陈感知问她:“我刚刚说的,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她根本没听进去他说了什么,“没有想法吧。”

“真的?”

“嗯。”

“那我明天就带条鱼过来。你能吃辣吗?好像不太能吃是不是?”

傅集思茫然地把视线从屏幕上偏移到陈感知脸上,分不清对话走向,问他:“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说明天晚上吃水煮鱼。我来做。”

“哦,”她又去看电视,综艺画面里视觉冲击太强,看得入神,脑子偶然转动,理清他在说什么,终于反应了过来,“你明天还要来?”

重点音放在“还”字上。

陈感知管自己吃饭,一直把眼神放到别处,学她在会议室里看天花板看桌面的样子,最后看了眼重新带在手上的表,“超过两分钟不能撤回了。”

“你在算计我吧!”

“我每个环节都是和你确认过的。”末了,叫她名字来示好,“集思。”

“我刚才不在状态。”

“不会,”他淡定喝水,“你一心二用挺熟练的。”

“……”

一人做饭,一人刷碗,好像是传统家庭雷打不动的习惯。陈感知不揽活了,由着她穿上围裙去洗碗。

饭多煮了半碗,他们都吃不下,盛起来封上保鲜膜放进冰箱。

厨房里,站了两个人,他在收尾,她忽然安静下来没了动作。

水流声冲进洗碗槽,筷子被冲到碗下,发出一点点动静,把她思绪拉扯回来。

陈感知站在她身边,试了试水温,有点凉。“我来洗吧。”

“不用。”她手指油腻腻的,放到水下冲洗,再去挤洗洁精。

他没走,靠着料理台,看她心不在焉洗完碗,又收获了一句骂。傅集思说:“看什么看。”

“检查你有没有把碗洗干净。”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傅集思关了水,擦干净料理台,洗完手甩了甩,赶他出厨房。

他从外面抽了张纸回来,递给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冷水泼脸好像会很疼。”

她震惊抬起头,四目相对,能看穿他眼里的真切,于是那些脑子里的骂骂咧咧瞬间熄了。

陈感知说:“你刚刚是在想这件事吗?”

“不是,”她用擦干净的手推他,出了厨房,关掉厨房灯,随口说,“我在想有没有必要买个洗碗机,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洗碗机?”陈感知说,“没必要吧。”

“有道理,那我不买了。”

餐桌上有切好洗好的水果。他买菜做饭,她叫了外卖招待一点水果,人情上说得过去,行为上也没什么不妥。

他们吃着水果,同时开口。

傅集思说:“你明天别来了吧。”

陈感知说:“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

傅集思好笑:“我没有什么事情。”

陈感知迷惑:“我明天为什么别来?”

“我想了想还是不吃水煮鱼了,由奢入俭太难,况且水果也挺贵的。”

怕好东西吃惯了,嘴就刁了。傅集思其实不挑食,对吃的东西也没什么特别高的要求。可是尝过甜头总会产生欲念,她是人,又不是说不就不的神仙。

陈感知想狡辩,或者说解释,但仔细权衡后,还是没把话说得太明。“集思,我没想吃水果。”

“我知道啦。”她轻松道,“我随便说的,你别放心上。”

季节性水果还未完全成熟,奶油草莓色泽光鲜,吃进嘴里还有一口涩。他们用最擅长的沉默沟通,各怀心事地闭上嘴巴。

“可是我想吃水煮鱼。”陈感知说。

“你在家自己做了吃。”

“我一个人吃不完。”

“吃不完放冰箱,第二天热一热应该还能吃吧。”

“第二天就变味了。”

“叫上你的好朋友呢?比如一闻姐?”

“算了,”他撇过脸,拉直嘴角,“吃我做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才是由奢入俭。”

她意识到这时候要给反应了,没表情的一张脸说出了不可思议的一句话:“怎么会?”

又是一阵沉默造访。

电视一直没关,声音不大不小,陈感知认真看着画面,眼里映出各种颜色,闪光的,暗淡的,把他的瞳孔染得很精彩。

傅集思咬着水果,盯住他没说话的侧脸。

抽芽的树枝都能快速有力地生长,陈感知也没落下这一环。下颌凌厉不少,褪去年少的青涩,五官明朗,优势越发突出,他这张脸,散着些矜贵,又透着些务实。

他很久不说话,眼神都涣散到发呆了,突然回神过来,和傅集思对视:“我知道了。”

“啊?”

“我明天不来了,我们出去吃。”

“……”

傅集思在微博上有个网友,是她能够随意吐槽的树洞。

好几年前偶然结识的网友,两个人交流上网心得,感叹科技便利,又分享课业繁重,学校管得严,家长看得紧,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惺惺相惜的好朋友。

只是后面赘述的这一系列情况迫使两个人不得不戒掉互联网专心读书,他们相互鼓励,为对方祝福,约好恢复自由身再畅聊或是见面。

这么多年过去,网友说过最后一句“拜拜”之后没再上线。

当时没留其他联系方式,傅集思找不到他,也找不回他。为了防止这个号不会作为废号被官方清理回收,她会像打卡一样在某条固定的微博下面留言。

有时候是留言,有时候是私信。

这里除了她没有别人,她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她说陈感知好烦,自说自话,想一出是一出,偏偏行动力还很强。

她还说其实那杯冷水泼在脸上真的很疼,有一秒钟她感觉像溺在水里快窒息了。

她又说其实陈感知也没那么烦,比起关赫丽,他真的好多了。

然后从相册里找出配字为“好烦”的表情包,狂炸聊天框,直到系统提示频繁操作才停了下来。

这位网友没取网名,id是最原始的一串字母和数字,傅集思不知道叫他什么,只好结合他的id留言“J同学”。

发泄完了,还要表示感谢。

「谢谢你听我发牢骚。」

好像这样一个人还存在。她的心情也会因此好了一些。

收起手机,回到工作。

校史馆重新装修完毕,由后勤部挑选的照片送去冲扫,学校还特地要求要定大相框,把这些和历史有关的相片都好好保存展示。

冲扫完了,这两天送来了相片,办公室里传阅时,每个人都把角角落落看得很仔细。

毕竟是件大事,能出现自己的名字或者自己的照片,也算一件与有荣焉的开心事。

陈楠从对面起身,弯腰压在一堆纸质材料上,把那张拉着横幅的照片放在她和傅集思的桌子中间,说:“集思你看。”

傅集思手离开键盘,撇过头去看陈楠手指着的地方,就听见她压低声音怪叫:“喔~”

“干嘛啦。”她不明所以。

“你和陈大设计师,看起来好般配哦!”

她用手掌捂住合照的那一块,回头去看是否有听墙角的人,“说什么呢。”

电子版已经被调侃过一遍了,纸质版还要再强调一遍。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传播速度飞快,且每个版本都不一样,傅集思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陈感知在不在意她不知道,她还要脸的呢!

“哎呀!”陈楠推开她的手,“我不会到处乱说的啦。”

陈楠八卦笑着:“就是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嘛!避险行为很明显,我合理怀疑你们……”

“就是!”傅集思着急打断她,“就是普通朋友啦。”

“普通朋友?老同学升级变普通朋友啦?”

她的手重新放回鼠标上,“很常见的情况呀。”

“哦,”陈楠也坐回去,把整张照片推到对面,复述她的话,“很常见的情况呀。”

照片从那头被拿到这头,傅集思急忙瞪一眼陈楠,没看,压在手臂底下垫着。

后勤工作,有理不完的资料,还有做不完的表格。这件事情结束了,立马起头下一件事情,尤其当下校庆的活不少,眼见着运动会也快来了。

傅集思闷头忙活,一个动作固定久了,脖子累腰痛,眼睛也泛酸,打字打久了,腱鞘隐隐痛起来。一看时间,早就该到点下班了。

办公室里的老师一一关了电脑下班回家,此刻傍晚湿冷的风吹进大开的窗户,沉闷的空气和二氧化碳被扫出去,窗帘在带密度的日落时分扬起,鼓出形状。

17:58。

她看了眼手机,除了送到的话费消费短信,再没有别的消息。

鼠标光标闪烁,盯着看了两秒,事情做完了,做事情的时候,她在期待什么呢。

是意外之喜吗?还是陈感知昨天说的那句“那我们出去吃”。

说到底,心思敏感又沉重的人最容易把随口的小事也当真,也最容易把期待值拉高。

她是想拒绝的,可她潜意识里又是期待的。

她承认,这种想法很龌龊。

不想到点回家面对空房子和自己的回音,也想在城市里撒泼疯玩。可是她光有颗跃跃欲试躁动的心,没有真正去实践的本事。

傅集思对着手机看了五分钟,解锁、点进微信、不停下移消息列表,锁屏,再重复这些动作。

不同店铺公众号发来活动通知,都变成免打扰里的小红点,新消息却始终没出现。

算了,她想,她真有毛病!在期待什么啊?!

收拾东西锁门下楼,天已经越来越黑了。保安室里传来喷香的饭菜味,不远处教学楼追出来几个男生女生,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傅集思站在那,看着他们,高中生们的笑骂瞬间被藏起来。

认识她的女生跳着步子跑过来,和她打招呼:“傅老师,你怎么还没走?”

她笑起来:“你们不是也还没走吗?”

“我们要走啦!趁保安锁门前。”

“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

男生跟在女生后面,路过傅集思时忍不住拿余光瞟她,只觉得这个漂亮温柔的老师,好像没什么脾气嘛。

校园里路灯亮起,照得枯枝树杈投下影子。六点多已经赶上晚高峰,傅集思猜想公交车没那么准时会到,犯了会儿愁,在路边刷着外卖。

普通的打包快餐,吃腻了;解腻的清爽私房菜,一个人没意思;无辣不欢的水煮鱼,看见就烦!

挑不出来一家顺眼的,傅集思干脆作罢,收了手机抬脚准备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刚转身迈了一步,身后引擎呼啸,风风火火的一片红色驰来。

轮胎与地面摩擦,“吱——”的一声响,车子停下。

傅集思听着动静,吓得跳到路边。

鹅黄的路灯好像投下聚光,把那片拉风的红色照出了舞台剧登场的感觉。灯光下的主人公出场,推开红色车门,脚步轻巧一迈,不抱希望似的四处张望,看见傅集思,表情一亮。

“集思集思!”陈一闻朝她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我每天吭哧吭哧写好多字哦T T有读者老师在吗 可以给我一丢丢反馈吗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