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绿瓦的竹亭边上，雨声轻声哼唱着自己的小曲。

算着仪典时辰也差不多了，杜若溪有心让二人独处，便跟秦知渟说了声，悄然离开了此处。

褚子熙慢悠悠地收起伞，靠放在旁边的石柱边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而后他缓缓朝秦知渟走来，步伐稳健，脸色平静，却加剧了秦知渟内心的忐忑。

只见他微勾唇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殿下似乎很惊讶。”

秦知渟慌乱地扯了扯嘴角，却还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霖安，莫再捉弄殿下了。”

廊亭对面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秦知渟惊喜地站起来：“段叔。”

素净衣裳的僧人站在廊亭下。他眉目温和，就如飞鸟伴着静谧的枝林，透着些许孤寂之色，却又隐约能看出一丝飞扬的神情。

空心含笑一鞠，走过来朝秦知渟笑道：“殿下，好久不见。”

秦知渟抿着嘴唇，埋怨道：“段叔，你这次出京云游也太久了吧，都半年没见着你了。”

空心原名段衍，是先帝少年时的伴读，也曾在朝中担任要职。在秦知渟很小的时候，就出家远遁红尘，自此不理尘间事。

但和大数僧人端庄循规不同，段衍尤其喜欢捉弄小辈，尤其是对她和弟弟知行，一点都没有僧人的风度。

小时候秦知渟和弟弟经常去鸿光寺小住，被他捉弄哭了，就气冲冲地跑去主持那里控诉他：“段衍这种人怎么能当僧人呢！”

而弟弟秦知行就不会这样，他很喜欢跟段叔玩耍，虽然是单方面被捉弄，但也比皇宫无趣的日子好多了。

见姐姐被捉弄总是一脸不开心，便三天两头地跑去杜府唤来杜若溪一同被耍弄。

段衍同秦知渟母妃关系很好，在这皇城内，二人亲近信赖的长辈，也只剩他一人了。

秦知渟不喜欢他的法号空心，总觉得其中的悲伤气息太过浓厚，就习惯和小时候那般，称呼他为段叔。

空心毫不客气地先坐了下来，才回道：“殿下如今也迁居公主府了，平日里若是无聊，上山找我便是。”

随即他话锋一转，拉着旁边的褚子熙，热情地朝秦知渟介绍道：“殿下，还未跟你介绍，这位是……”

“褚子熙。”还未待他说完，秦知渟便语气自然的答了出来，“有过一面之缘。”

褚子熙敛着眉目，对空心解释道：“前几日在街上偶遇殿下，观殿下于文学造诣上有独特见解，便多聊了几句。”

“知渟不敢当，哪能及得上褚公子连中二元的才华，将来公子问鼎状元也未可知。”

“殿下不矜不伐，不骄不躁，此等风范才是霖安所要学习的。”

空心前几日便回了京城，只是没捎消息去公主府。今日听说公主要过来，想着他俩的事情，本想着让褚子熙也过来介绍二人认识认识。

如今看二人口舌交锋的架势……

这媒婆人可真不好当啊，空心在肚子暗自发苦。

看着二人唇枪舌战的模样，无奈道：“年青人真是有朝气，不过你们呢，也确实有缘份，早晚也会认识的。”

秦知渟不解：“什么？”

她侧目看向褚子熙，见他脸色如常，丝毫没有惊讶之意。

“小时候你们……”

“咳咳……”褚子熙不合时宜地突然咳嗽起来。

秦知渟觉得场面怪异的很，但一时又摸不着头脑：“什么小时候？”

空心面上却未见愁色，瞧着公主疑惑的样子，他语气生硬地转移开话题：“霖安小时候很闹腾，不喜诗书，让学堂夫子很是头疼，十几年过去，他竟然成为了新晋会元，让人不免唏嘘一番啊。”

秦知渟抓住话中的关键：“段叔与褚公子多年前便认识了吗？”

空心笑了笑：“我年轻时游历各地，有幸结识了他父亲褚瞳，这小子出生时候，我正好在杭州。”

空心淡淡看了眼秦知渟，解释道：“听闻他一举中元，便特地叫了过来，同他叙叙旧。”

“如此，那知渟改日再上山看您。”秦知渟也巴不得离开褚子熙身边，她实在没法厚着脸解释刚刚所为。

秦知渟说了声，便转身离去，在同褚子熙擦肩之时，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就算是刚刚背后揣测他的歉意吧，便匆忙离开了这里。

只是待在寺中甚是无趣，秦知渟在殿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杜若溪，便跟她简单说了下刚刚发生的事情。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秦知渟越是回想越觉得段叔的话很奇怪，“为什么段叔会说我和他有缘份？”

杜若溪避开和她对视的眼神，装傻充楞：“什么？”

秦知渟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如果我没听错，刚刚段叔说我和褚子熙早晚要认识？”

杜若溪却不假思索道：“或许段叔叔是觉得你二人有知音之缘？你看，褚公子同你一样，喜好诗文，这上京就这么大，参加诗会的来来去去就那些人，不就是迟早也会遇上的吗。”

“不对。”秦知渟坚信自己的直觉，她微微摇头：“我总觉得他们有事瞒着我。”

杜若溪见她脸色低落，不动声色地打听道：“我看褚公子文雅风趣，长得又俊俏，想来品行也不差，怎么这般不招你待见。”

秦知渟耸拉着脑袋，撑着脸蛋，闷闷不乐地说道：“可能是嫉妒心吧。”

“什么？”杜若溪不免笑出了声音，“你也会有妒忌别人的时候？”

嫉妒他考了会试第一名，但这些话秦知渟只能在心里偷偷说着，她语气平和，半真半假地说道：“嫉妒他连中二元，在上京如此之快就声名大振，风头之盛，一时竟无人能及。”

杜若溪安慰道：“论在百姓心中的威望，你可强他太多了。论才学，你是京城公认的四大才女，在我心里，你可比他厉害太多了。”

见秦知渟还是一副郁闷的样子，杜若溪拉着她的手问道：“说真的，这位褚公子合不合你眼缘？”

秦知渟垂着头，无力地说道：“别开玩笑了。”

见秦知渟一脸无语的样子，杜若溪极力怂恿道：“马上你就十八了，陛下虽然没催你，但多的是朝臣上谏要陛下尽快安排你的婚事。”

秦知渟不屑道：“这帮老头真够闲的，无妨，反正皇兄不会理会的。”

“诶，那真是可惜。”杜若溪假装很失望的样子：“你说京城有多少家媒婆盯着褚公子，这颗抢手白菜马上就是别人家的咯。”

秦知渟一脸不可置信：“你觉得我是猪？”

杜若溪笑嘻嘻地回道：“打个比喻嘛，没真觉得你是猪。”

“……”

杜若溪拉着秦知渟的手，“说真的，自打我嫁进宫中后，我就愈发觉得，与其嫁在京中，还不如嫁得远些，也更自在。”

“一事归一事。”秦知渟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她强调道：“皇兄一向尊重我的意愿，不会乱点鸳鸯的！”

“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褚子熙也看不上我这样的。”想到之前的事，秦知渟不免郁闷，将最后几个字的尾音咬得极重，甚至是带着恶狠狠的口吻。

对于这个，杜若溪倒有不同的见解：“我倒是觉得褚公子看着挺喜欢你的。”

杜若溪越说越着迷：“你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刚刚褚公子过来时候，全程没有多看我一眼，他眼里只有你。”

秦知渟明显不信她，很是敷衍地应了一句：“哦。”

见她毫不上心的模样，杜若溪语气逐渐沉重起来：“有一件事我也不想瞒你了，可能就跟这位褚公子有关。”

秦知渟立刻正襟危坐起来，她就知道，杜若溪怎么会平白无故地问这么多关于褚子熙的问题，肯定是瞒着什么，而且在褚子熙身上，她总有一种似有非有的熟悉感。

秦知渟眨了眨眼，紧张地问道：“你快说，什么事？”

杜若溪郑重其事地说道：“再过几月，不是你十八岁的生辰吗？”

“嗯嗯。”秦知渟点头应道：“可这跟我生辰有什么关系？”

杜若溪迟疑片刻，才低声道：“待你生辰过后，陛下有意为你赐婚……”

秦知渟闻言，立马拍地而起，“赐婚？”

紧接着，她又立刻冷静下来，沉声问道：“皇兄心中定夺之人……是他吗？”

本以为会得到杜若溪肯定的答复，但她却轻轻摇了摇头。

——

后院被僻静竹林围绕着，旁侧引进一池溪涧，耳染着清泉潺潺的声音，心境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这是空心在寺庙的独居之地，招待褚子熙坐到禅房后，他便取来茶杯和茶叶，坐下给他沏茶，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令人赏心悦目。

明明是热腾的盛夏，空心却怡然自得，丝毫无暑气困顿之感。

空心慢悠悠地倒茶，抬眸问道：“想来你入京也有段时间了？怎么样？”

褚子熙接过茶杯，面容平静，嘴角微微带着笑意：“不怎么样，前几日才得缘偶遇殿下一面。”

“瞧你那不争气的样子，入京都快一个月了，才见过一面？”

褚子熙皱眉，否认道：“准确来说，从年后入京开始算，我与公主已经是见过两面了。”

“……”，空心唇角微抽：“你以为两面很多？”

“我有耐心，比之从前，多了很多了。”

空心很是不满，“从前不比今日，你这进展比肩蜗牛都算慢，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放心离开啊。”

褚子熙丝毫没有挽留的心，反唇相讥道：“随时。”

如果外人在此，看到他们心中风雅知性的褚公子，私下也会冷脸待人，一定会大惊失色。

“臭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我是说不动你了。”

“那就随你吧，拿捏好分寸就好。”空心脸上明明是轻松的模样，话语中却带着一股郑重之意：“上京城看似平静，暗地潜藏的危险却不少，你诸事务必小心。”

“我早已不追查旧事了。”褚子熙耸了耸肩，起身说道：“那无事的话，霖安先回去了。”

禅室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空心久久地坐在窗前的枕席上。

他看向窗外的梨树，花瓣含苞待放，羞涩地等待着绽放的季节，心里忽而一热，又要到了梨花开放的时节了，今年的梨花，想必会绽放得十分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