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蛮王(十六)(1 / 1)

言灵姬 陈浮浪 2024 字 9个月前

贺府后门。

天色将亮未亮,藏蓝与淡粉在空中流动交汇,星辰只剩下半边,另外半边已经隐隐有淡黄的日光逐渐出现。

陶星天一步跃入清新明亮的光线里,送他出门的贺时也却还站在贺家大门的阴影中。

“东西送到,我可以走了?”陶星天从小就不喜欢贺家,来一趟简直浑身不舒服:“还有,老子再警告你一次!我照顾阿樱那是我自己愿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贺时也“嗯”了一声:“一会儿还要见的。”

今天他父亲出殡,半个京城都会来。陶星天的父亲陶源乃是文华殿大学士,平日里连半句话也不同贺太师说,但毕竟位置在那,今天肯定也是要来送一送的。

陶星天抱臂,长剑斜插在怀里,浑身上下写满了不耐烦:“真是烦死,早晚有一天我要带殿下闯江湖去。”

贺时也抬起眼眸。

太阳已在天边露了个头,浅淡的金色光晕透过陶星天的发丝,将他照得像一条骄傲的松毛小狗。

贺时也站在门里看着,这明亮的光线却照不到他自己,影子从他脚后延伸出去,就像绑在双腿上的镣铐:“你和你那些小朋友……”

陶星天一个眼刀狠狠甩过来,贺时也立刻改口:“小兄弟。你和你的小兄弟们除了刺杀蛮王,最近在做什么呢?”

“这你都不知道!”陶星天翻身上马,哼声道:“咱们长安的幼童失踪案,前前后后持续了好几年——京兆尹那几位狗大人成天就知道糊弄了事,要是连我们都不查,还不知要丢多少孩子!”

他边说边打马离去,仿佛连半刻钟也不想在这令人窒息的贺家多呆。贺时也看着他背影:“幼童失踪案,说来听听。”

贺府的老管家从他身后小步走出来:“少爷不要多心,不过是刁民瞒报,想讹官府的银子罢了!”

贺时也看了他一眼。

老管家瑟瑟退后:“少爷,真的别问了……”

贺时也袍袖下的手指规律地捻动:“几年前开始的?”

连京兆尹府和大理寺一起找都找不到的孩子,一丢就丢了好几年,这得是什么样的拐子才能办到?

“八年。”回答他的是一个冰冷的女声——贺凌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身后:“便是你离京那年开始的。”

贺凌霜穿了一身白,倒也不是为了守孝。她一年到头总是穿成这幅样子,因她年少时生得冰冷美艳,京中多有效仿。

贺凌霜神色淡淡的,显得她眼角的泪痣越发冰冷:“不必拐弯抹角,还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是。”

贺时也神色微动:“阿姐,我不问了。”

“那好。”贺凌霜垂下眼眸,整个人就像棵被霜雪打过的梅花树:“客人们已经来了,时也,随我去前厅待客。”

天终于亮了。

京兆尹府的黄统领鏖战半夜,顶着两个乌黑的眼睛颓然坐在门口,刚要开口说话,已先哭了。

“这他妈是魔鬼啊,魔鬼!”里边其他几个衙役踉踉跄跄跑出来,啪叽一下坐在黄统领身边抱头痛哭:“大哥!你到底逮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能打的奸夫?!”

黄统领沧桑地叹了口气。

昨日那个“姐夫”口出狂言,他当即就要冲进去收拾他,黄统领在扫|黄事业上干了十几年,深知奸夫们各个体虚,料想那厮穿个文士青袍,还不是一拳头就给他打哭?

结果呢。

“大哥,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能打的人!他站在原地脚都没动一下,咱们哥几个一起上还搞成这样!”衙役哭哭唧唧:“这也太侮辱人了吧!”

黄统领眯眼看着慢悠悠停到门口那辆六角金鸾车,目光透露出一丝绝望。

和眼前这辆车比起来,被侮辱算个鸟事。

衙役们震惊地看着他们京兆尹最大的老大——胡烈胡大人,挺着他的将军肚弓着腰小步跑进衙门,又毕恭毕敬地将昨晚那对“奸夫□□”请了出来。

不但请了,还做小伏低跟在后边,胡大人脸上热汗连连,擦都擦不完:“殿殿殿殿下,都是底下人不开眼,认不得殿下天颜!属下马上打发他们回老家!”

殿下?!

什么殿下什么殿下!

黄统领并衙役们颤颤巍巍地跪了,毕竟而今天下,能称殿下的唯有一人。扫|黄扫到天皇老子家里,这辈子的仕途算是完了!

暮樱踏上车凳,温声道:“本宫倒是无所谓,没有触怒大王便好。”

大王?!

什么大王什么大王!

黄统领:“拿刀来,我自尽。”

衙役们哭爹喊娘滚作一团,争先恐后准备上吊抹脖子,唯恐死得不快,还得连累家里的老子娘。

霍千里打了一夜,身上青袍略略发皱,下颌长出一层薄薄的胡茬,不像外族,倒像个英俊落拓的侠士:“尸位素餐当功绩说,尽忠职守反倒成罪名了。你们大荆有点意思哈。”

京兆尹胡大人汗如雨下,连个屁也不敢放。暮樱温声道:“胡爱卿不要怕,大王只是嘴上凶,这是在夸你的人办事牢靠。”

她拍了拍手,惊鹊立刻从车上拿下一把金叶子来,送去给黄统领并几个衙役分了。

“这些钱你不要搜刮,几位小兄弟也算帮了本宫一把,这是请他们喝酒的。”暮樱笑了笑,摆手道:“去吧,本宫同大王还有事情要说。”

京兆尹的人不敢再留,从上到下一溜烟地滚了,霍千里抱臂看着金鸾车:“你的人早就能来接,是故意要关我一夜?”

暮樱进了马车,又从车窗里趴出来,认真纠正道:“是故意要和大王培养一夜感情。”

霍千里打了一晚上,暮樱就生生挨着俏奴儿的药性挨了一晚上。他一边打架,一边还得分神把贴过来的奶猫子拎出去;不过这家伙黏得很,拎出去还要迷迷糊糊地贴回来。

她中了那见不得人的药,偏偏不经人事,扑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却又摸得不得章法。霍千里被摸得怨气冲天,活像条被人揉炸了毛的大狗子。

“大王,给我一次机会吧。”

暮樱从车窗里伸出小半个身子,手肘撑在窗台上瞧他:“只要保本宫三个月,无论是南境五郡还是秘库钥匙,本宫都双手奉上——对了,还有云赤,此人行踪诡秘,虽不敢保证一定给大王找到,但一定尽心尽力。”

说是这么说,暮樱心里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

霍千里乃当世枭雄,东征西战这么多年,自有他的傲气。听闻当年他收拢草原十八部时,犬戎降而复叛,当时他明明身负重伤,却依然亲自上阵,将整个犬戎贵族变作脏污血肉。

暮樱并不觉得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真是愁人。

“那便以三日为限。”霍千里负手:“三日之后,你若能找到贺家这枚钥匙,我就保你。”

暮樱的眼睛唰一下就亮了:“当真?”

“我便保你”这四个字从霍千里嘴里说出来,那可比免死金牌还真!

“先找到再说吧。”霍千里眉梢一扬,接过侍者递过来的马缰:“三日可不长呐,这位殿下。”

何止不长。

打从秘库建立开始,一代又一代的帝王花了多少心思想要将搜集这四把钥匙——便是当年开国的高祖和暮皇后,也只将将收集到一把罢了。

霍千里翻身上马,整个人都意气风发起来:“走了!”

暮樱笑眯眯说好,还不等脸上表情冷下来,那人竟然又打马回来了。他提着缰绳,任由马匹自由自在地踱了几步。

霍千里啧声道:“你不回去睡觉?”

暮樱本能道:“大王陪我我就睡。”

霍千里:“……”

“哈哈,这个,今日贺太师出殡,本宫去送送。”暮樱看他脸色一黑,赶紧钻回车里:“再说我总觉得钥匙应该在太师身上——若将他这桩命案查清,说不定就有头绪了!”

霍千里不说话。

这神婆成日折腾,已说不准究竟有多少时间没睡觉了。昨晚自己最后一次要将她推开的时候,这家伙细细骂了两句,浓密的睫毛上就不知怎地眨下一颗泪珠来:“我真的好累。”

“多给你一日,赶紧滚回去睡觉。”霍千里漠然一夹马腹:“你若是死在路上,本王可不会跟个死人合作。”

这次是真走了,暮樱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垂眸敛起目光。

惊鹊恨恨道:“这大王嘴好贱!他们匈奴没一个好人!殿下别理他,咱们快回去歇着吧!”

“歇什么歇。”暮樱熟练地从马车抽屉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粒捂在嘴里:“你当霍大王的承诺是好来的?赶紧给我换衣裳——鸣蝉,去京兆尹提个人。”

鸣蝉在车外躬身。

“这人昨晚跟本宫关在一块……”暮樱想了想:“你进去就说,要昨天晚上霍大王打得最狠的那个男人——对了,还有他的女伴,也一起带走。”

俏奴儿制作不易,不但原料难得,对制香师的手艺更是十分挑剔。就连自己那几个王叔轻易都淘不到,那胖子不过寻常商贾,怎能得到如此稀罕的物件?

更何况,昨日马车中也有这种淡淡的甜香。

至于那个女人……

她腰间挂着个小小的球形铃铛,暮樱小时候曾经见过——那铃铛会发出极其微妙的乐声,是人牙子专门拐孩子用的。

近些年京都常有七八岁的幼童失踪,京兆尹如今乱成这样,八成不会有人发现这个人牙子,不如自己带回去,也一并管了。

“成了。”暮樱看到鸣蝉领着人出来,微笑道:“去太师府!”

却说暮樱这边片刻不停地赶往贺家赶,霍千里也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军营。

人还没到家,已先看见自家那几个大将军全副武装地等做一排——就连云梦泽都滑着个轮椅出来了。

霍千里嘿然道:“今日不用伏击,怎么着,你大王一夜未归,想我了?”

云梦泽无奈一笑,上前低声道:“大王,有贵客突然到访……我们,怕是不够格接待。”

真是莫名其妙。

霍千里心里十分有数,他本人张狂傲慢,手底下的人有学有样,走出去一个个也都是二五八万的臭德行。

就连当初杀回他老爹的王帐,这群人也顶天是下马行个礼意思意思,今天这是怎么了?

霍千里大踏步进了自家营帐,连衣裳都懒得换一身,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级别的贵客还得他亲自出来见。

营帐门一掀,霍千里大尾巴狼似的目光看了个空。

奶奶的,这也没人啊?

“我姐夫是摩诃德!他能打老虎!”一个奶声奶气的童声用蹩脚的汉话喊道:“你姐夫能吗!”

霍千里视线下移。

只见摩诃德那个今年才五六岁大的小舅子叉着小肥腰,正背对着自己面红耳赤地喊叫。

霍千里不打仗的时候其实不大凶,小孩都很喜欢跟他玩;更兼他这营帐又大又宽阔,便常有将军家的小崽子私自溜进来。

霍千里正打算把这家伙拎出去,就见他对面又咋咋呼呼蹦起来一个一身明黄的汉人小孩,脖子上那大金锁险些闪瞎他的匈奴狗眼。

要是没看错的话……

明黄衣服上绣的图案,该不会是条龙吧?!

“打老虎算什么本事!”穿龙纹的小屁孩最多三岁,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我姐夫能吃屎!你姐夫能嘛!”

作者有话要说:老霍(乐呵):看戏.jpg

老霍(警觉):“等会儿,他姐夫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