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位顶端整排悬挂的玻璃风铃叮铃作响，隐约倒映前方挑选心仪款式的少年。

和片刻之前的成熟妥帖相比较，此时的太宰治短发散乱，懒懒遮掩眼帘发梢间若隐若现的绷带松松垮垮，曳开一道长痕。

衬衫领口系到顶的纽扣也解开了，随性恣意地垂敞着，露出缠绕一圈圈绷带的修长颈项，少许苍白过分的皮肤。

他似乎对猫咪图案的风铃很感兴趣，没有潦草掠过，而是放慢目光认认真真地来回打量。

柚木葵发现，太宰治属于格外在意距离的那类人，这种距离不仅仅针对人类，还包括了生物和非生物。

正常情况下，普通人遇到喜欢的风铃款式，不止会远远隔着看。

在老板主动提议“可以碰碰样品，听听声音喜不喜欢”后，大概率会戳一戳。

但太宰治不一样，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眼眸没进背光和稍长额发交汇形成的阴影中，衬得瞳仁沉郁幽深，犹如天际残余的一线暮色余烬。

近乎黏稠，仿若下一秒就会如糖浆滴落。

某种意义上来说，太宰君应该非常擅长社交了。

柚木葵代入自己和身边其他擅长社交的人，参考得出的结论。

“太宰君。”

柚木葵在与太宰治隔着一块地砖的位置站好。这是她猜测的太宰治会接受的社交舒适距离，“好巧。你也来逛集吗？”

太宰治含含糊糊地“嗯”了声。

其实不巧。

在店里凑近道别的时候，他趁拉近距离的间隙，往柚木葵手袋底部黏了个一次性窃听器。

她和她母亲一路上的所有谈话内容，一字不差地进了太宰治耳中。

虽然早就知道柚木葵和家里人有隔阂，但森鸥外插手之前他一直刻意避开，没去推测和了解。

因而，太宰治今天才算完全窥测到她与家里人为什么会有巨大矛盾，以至于年纪轻轻就独居。

甚至高中也没打算回京都就读。

以她的家庭条件和人脉关系，完完全全能选择名校附中就读，轻轻松松直升名校。

不过……这些都在太宰治意料之中，唯一超出意外的，是她那两句：

“就算见到了……”

“我也没有救它的能力。”

这句话戳得太宰治心绪浮跃，某种不知名的情愫，由曾经的焦糖一点一点地渍给如今的他。

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对自己母亲说了什么。

那是近乎明示的、丝毫不加掩饰的，告诉她的亲人：“没有焦糖，我不会认为你们如此爱我。”

“我不恨你们，因为我有更在意的，所以……”

我不再需要你们看见我了。

这一点，她真的从来没有变过，一旦下定决心就执行到底，再困难都会坚持。

譬如：被抓得那么惨，沙发垫、窗帘换了好几批，仍旧坚持不到伤好不放他离开；

譬如：唱歌难听又跑调、厨艺烂到家了……但只要能为猫好，一直一直坚持。

太宰治漫不经意地瞅了眼保持着礼貌社交距离的柚木葵。

还有见不得别人当着她面不爱惜身体……种种细节，将她性格中的执拗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

当你知道我就是焦糖。

是会大大方方放手、尊重我的选择；还是会像威胁焦糖那样，要求我回去上学呢？

太宰治忽然有些好奇。

“……太宰君？”

选好风铃，付钱让老板包起来，一回头，柚木葵正好撞见太宰治偏挪望来的一汪鸢色。

那汪鸢色层叠堆涌着无数情绪，间或闪烁玻璃风铃折漫光亮，让柚木葵想起便利店屋檐下，浑身湿透的太宰治。

莫名让人怜爱。

“贺卡，”柚木葵问：“你有拆开吗？”

她本来没有打算直接问的，起码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问，如果和太宰治的关系更熟稔一点。

再开口询问就恰当得多了。

但当她恰好捕捉到含着隐隐期许的鸢色，她又忽然感觉询问时机，似乎被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偏来的一眼。

别别扭扭地送到面前。

“太宰君，”柚木葵接着追问：“如果看了的话，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太宰君给人的感觉非常像猫系。

直白来说就是，太宰君是个不坦率的人。由于深谙社交套路，明白如何迅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非常懂得回避手段。

如果今天没有直接问，要求他给自己答案，他或许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避开的。

柚木葵：“太宰君？”

太宰治：“……看了。”

他别开视线，慢吞吞找借口准备搪塞了事敷衍过去，视野忽地映入一张贴在礼盒上的便签纸。

「To太宰治：

希望成真，春分节快乐。

-3月21.柚木葵

联系方式：xxx」

“上次因为意外，没送太宰君春分节礼物。”

应该送给太宰君的那份点心，在自己强迫威胁下，要求太宰君吃掉了。

“后来也没有碰到太宰君。”

她绝口不提也完全不怪，强调嘱咐后还是没有联系她的太宰治。

“幸好春分节结束之前，请收下吧。”

其实掺杂了一点私心，也算是感谢太宰君让我以另外一个角度欣赏到了，特别地点不同的景色。

柚木葵主动拉近她和太宰治间的距离，将那份来得刚刚好的礼物递到太宰治手边，温温软软地笑了下：“太宰君。”

太宰治：“……”

有时候他会对柚木葵产生稍许恼怒抑或烦躁，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几次三番如此坦然，丝毫不曾问过他与常人有别的衣着装扮。

你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你连年龄都没问过，单单凭借外表，就擅自将一个已经工作的人，当做需要照顾的对象。

威胁低血糖的他吃点心。

你又凭什么，又想从他这里获取什么，又或者是不是仅仅是一时兴起，怜悯他、可怜他。

所以才默许他利用她。

太宰治无数次想对柚木葵恶语相向，好奇她听后的神情、反应，想知道她究竟是不是一时兴起。

可话到嘴边，在唇齿边打转，将要吐露时。

曾经短暂相处的昼夜又会骤然浮现，犹如慢倍速播放的影片，一帧一帧清晰占据他的脑海。

被他抓得到处是伤，手、脸、脖颈…伤痕交错，血珠接连滚落，洇脏她新买的衣服和沙发。

但她仍旧没有放手，连抓伤都不处理，就那么抱着他，一副“不管怎么样，复查你去定了”的表情。

太宰猫不明白，为什么柚木葵连收养想法都没有，却能容忍一只完全不亲人、养不熟、不知好歹的猫。

为了让柚木葵彻底死心，放他离开。

他放软姿态，趁柚木葵伸手安抚，凑近哄他时，贴着她嘴角到下颌那条线，用最大力气，狠狠抓了两下。

还洋洋得意，猖狂又嚣张地对她：“喵！”

“……猫猫。”

嘴角接连冒溢的血珠，间或有一两粒漫进唇齿，柚木葵舔了下生疼地唇瓣，铁锈腥咸的涩味瞬间席卷味蕾。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一次，我真的生气了。”

她慢慢隐去了所有笑意，冷淡强硬地将他摁在沙发上，桎梏他的四肢，让他平常捂得严严实实、毛乎乎的柔软肚皮，全部袒露。

“做错事了就要受惩罚，就算是长得非常甜美的猫猫。”

“必须让猫猫长教训，不然你无法无天了。”

人类与幼猫之间体积差距太大，欺身压来时落下的影子犹如大网，扣得太宰猫无处可逃，避无可避。

太宰猫无所谓地盯着柚木葵，血迹沿着脸颊轮廓，滴答滚落。

她能惩罚他的，无非是揍他，再把他丢出去。

一切如他意料，没有任何意外。

只是不可避免的，近期相处的昼夜浮掠而过，小夜灯、猫饭、哄他复查……

尽数汇聚，化作太宰猫眼中浓稠化不开的一团痕迹。

太宰猫想：人类果然…是世间最恶劣最恶心的生物。

但同样，尽管他深知人类恶劣薄情的本性，仍旧怀揣期许：

万一呢？

万一她不会抛弃他呢？

她越凑越近，近得太宰猫能从呼吸感知到她的温度。

她凑得那么近，却完全没有揍他的准备动作。

瞬间。

柚木葵挂在嘴边的“把你亲坏”直勾勾地闯入太宰猫脑海。

意识到柚木葵究竟想做什么的太宰猫，立马从躺尸状态转为疯狂挣扎。

什么躺平等死，什么随便你，全部都是虚假的。

他努力挣扎，试图挣脱柚木葵的桎梏，嘴里也疯狂喵喵叫，把目前掌握的所有脏话，一股脑丢给她。

还模仿其他猫咪，龇牙示威。

“猫猫。”

她轻描淡写摁住他所有动作，第一次向他显露人与幼猫之间的巨大武力值差距。

“晚、了。”

垂落碎发遮挡太宰猫视线，他看不清她此时此刻的动作。

视野的缺失放大了太宰猫的其他感官，他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呼吸呼吐的痕迹和若有似无、鼻尖擦蹭的隐晦痒意。

太宰猫彻底僵住，浑身上下的毛毛全部炸飞，背脊绷得笔直，细细微微地颤抖着。

片刻前猖狂睥睨一切的眼睛，此时陷入无边无际的晦暗，混混沌沌、空落落地盯着她的发梢。

太宰猫生无可恋：“……”

我、脏、了。

我、被、玷、污、了。

我、不、干、净、了。

然而，预想之中、柚木葵曾经给他看过的埋猫猫肚皮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似乎发现他僵住了，僵得发抖。

柚木葵松开手，温柔地替他理好弄乱的位置。

柚木葵叹息：“我果然还是舍不得那么对你。”

“但长教训是必须的。”

她轻轻抬高他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肉垫，在他眼前，与他骤然收紧的瞳仁目光相接，隔着纱布，温柔又珍视地亲了亲肉垫正中央。

那里有他正处于愈合期的伤口，痒痒的，烫得太宰猫大脑一塌糊涂。

连自己可以溜走都忘记了。

露着肚皮、呆愣愣地瘫在那里。

“傻掉啦？”

她侧脸印着一道红痕，应该是亲他时，不小心晕开了唇角的血迹。

太宰猫昏昏沉沉地看着晕开血迹。

总觉得，那道痕迹宛若影视剧中，涂抹口红的主人翁被心仪对象，亲吮花掉后，欲盖弥彰地用指腹遮晕留下的痕迹。

太宰猫：“……”

太宰猫毛毛炸得更飞了。

耳朵、肉垫烫得吓人。

特别是被她亲过的肉垫，烫得他几乎失去知觉。

“……太宰君？”

瞅见太宰治发梢之下的耳垂红透了，柚木葵疑惑地喊了他的名字。

太宰君这么容易害羞，有点超出预料了。毕竟他能在合作方面前游刃有余、虚情假意，取得合作方满分赞美。

之前的相处，或许太宰君掩饰得太好了，她并没有察觉他其实挺害羞这件事。

因此，柚木葵决定把另一半理由也告诉他，免得他继续害羞下去。

“太宰君，其实也是想感谢太宰君让我看到了那么美的景色。还记得吗？店外的巨大樱花树。”

“那个地方对我而言有特殊意义，所以想谢谢太宰君。”

“太宰君。”

和煦阳光下，风铃叮叮当当地响，她澄澈犹如盛装满捧日光的眼眸，深深浅浅渍印他的身形。

被他侵蚀，被他占据，没留下一丝一毫空隙，给其他人占据。

只是他。

只有他。

“快点收下吧。”她说，“希望你喜欢。”

太宰治：“……好。”

他乖乖接过递来的礼物盒，别别扭扭、含含糊糊地说：“希望成真。”

「希望明年春分，我能把祝福送到你身边。」

——嗯，希望成真。

作者有话要说：ovo明明还没有真的亲，就已经害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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