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裴翊一通电话打给正要出门上班的沈清，说自己快到她家楼下了。

沈清连忙拉开窗帘往楼下一看，裴翊还没到，但肯定快了。

她连脸都没擦，换鞋直接出门。

如果被裴翊知道她找了工作，势必要问东问西。

沈清最害怕事情变得麻烦，找工作的事情没必要告诉别人，而且顶多一个月，她就会离开。

一个月时间，足够了解她想知道的。

三分钟后，裴翊将车停在楼下，打电话给她。

小区外马路对面，公交车徐徐驶离站牌，沈清望着窗外的风景，语气轻松：“我已经出门了。”

“你有事瞒着我。”

对于她今日反常，裴翊下此结论。

沈清拢了拢左怀中的鲜切花束，低头看时间，距离上班点还有二十分钟，不公交车够呛能赶到。

“我没有。”沈清深深呼了口气，她只是不希望在上班的第二周就被扣工资。

裴翊很固执地追问：“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们都认识几年了，你是什么性格我还不了解？”

从前没有哪天像今天，跟故意躲着他似的。

“没有。”沈清低声说：“我跟朋友约好了见面，不跟你说了。”

她挂断电话，裴翊没有再打来。

公交车到站，沈清跟随人流下车，步行。

从公交车站到店里只有二百多米，沈清穿着平底鞋，到后面小跑起来。

路过一条转角小巷，从最里头传出几道女人咯咯的笑声，张扬清脆，银铃一样，这笑声吸引了她。

沈清脚步顿住，抱着花转头往巷子里看了一眼，只见巷子深处三四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围聚一起聊笑，她们妆容浓艳，身材丰.满，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大腿雪白得晃眼。

女人们身后是两扇矮矮的铝合金门，上方挂着最常见、甚至有点老土的招牌，最下方有按摩洗头采耳之类的小字。

沈清收回眼神，没有表情，匆匆离开。

……

昨天晚上，大学班长在班级群艾特全员，宣布这个月二十五号将举办一场同学聚会。

消息一出，群里像是炸开了锅，许久不见的同学们纷纷冒泡。

杨仪：【沈清也会来吗？】

同学群内出现片刻寂静，但每个人都知道，有无数双眼睛正紧盯着屏幕。

没人不知道沈清是谁，当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甚至差点上了新闻。

一个沈清，一个许岚，都是那届的‘名人’。

张腾：【不清楚，毕业后就没见过她了。】

林芷伊：【当年干下那么不要脸的事，换我我也没脸来。】

作为班长，张腾其实是想尽力组织同学们聚聚的，这是大家毕业后第一次相聚，干嘛总是提不高兴的事。

可耐不住有些人就是喜欢旧事重提。

张腾：【我尽力联系联系吧，大家都是同学。何况许岚也说过，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

杨仪：【许岚善良才没追究，但她总不能舔着脸真来吧。】

林芷伊：【就是，班长你也体谅一下受害者的心情啊。@许岚】

毕业后沈清从来没有在班级群里冒过泡，导致有些同学不知道她还在。

沈清没有发言，靠在床头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就没动，隔着烟雾直勾勾盯着屏幕。

被艾特的许岚居然冒泡。

许岚：【班长说得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大家都是老同学，何必呢。】

许岚一出场，被同学们拉着聊了会天，期间谈及其新书售卖的事情，杨仪又忍不住提起沈清。

【幸好当年真相大白，否则岂不是要被她给‘鸠占鹊巢’。】

【沈清就是个小偷！】

作为许岚的现任好友，杨仪语气中满是愤愤不平。

聊天界面上，许岚好几秒都没说话，但沈清知道她在。

过了一分钟。

许岚：【对了，你们谁有沈清联系方式，能不能邀请她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杨仪：【不是吧许岚，你可别想不开。谁知道一个生活失意的人能干出什么来，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林芷伊：【我同意！抵制沈清参加同学聚会！】

不少同学纷纷附和，都不希望在同学会上看到沈清。

许岚：【谢谢大家，我知道你们为我好，只是我有话想亲自跟她说。麻烦班长了@张腾。】

这场多人对话的结尾是，张腾接受了许岚的请求，表示自己会尽力。

昏暗床头，屏幕熄灭了，沈清盯着胸前，她的长发尾端烧焦了一截，几截烟灰洒在睡衣上，好险没烧出洞。

沈清用手指把烟屁股捻灭，丢进了床下垃圾桶。

她本来的确不想去的。

沈清快步从路对面跑过来，她一手抱着花，一手抱着便利店买的面包，艰难地从包中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一抬眼怔住。

门是开着的。

她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心跳得有些快。

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站在前台旁。

“宋老板？”沈清声音有点虚。

她看了看墙壁上的钟表，时针指向七点四十，迟到了十分钟。

沈清站在原地，脸色微白，她捏紧了面包。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不该买这个面包的。

也不知道她一个从来不吃早饭的人，今天早上怎么忽然心血来潮。

“今天晚了。”宋泽听到声音，转身，淡淡陈述。

他的手指放在前台上，食指屈起，轻轻敲了敲。表情冷淡沉静，睫毛轻垂，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沈清莫名有点怵。

明知他看不见，还是偷偷将面包藏到身后，自欺欺人。

“抱歉。”她回答：“今天起晚，以后不会了。”

宋泽不一定是来得最早，但他每一天都是七点四十分到店。

时间观念准得吓人。这样的老板，应该不会喜欢迟到的员工。

“嗯。”

宋泽淡淡应了一声，没说别的，只是冲她伸出手。

沈清目光落在他手掌上，不懂何意。

宋泽：“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沈清后知后觉，缓缓将面包从背后拿出来，盯着他。

——难道是这个吗？

沈清又想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好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盲。

宋泽看不见，但没收回手。

她略微忐忑而迟疑地将面包递到他掌心。

宋泽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大概知道了是什么。

“是从街角那家小卖铺买的？”他问。

沈清说：“是的。”

街角就那么一家小卖铺，门面摆设都很陈旧，像是沈清记忆中的小卖铺。老板是个很和善的胖子，据他说是子承父业，从他父亲那辈开始算，开了有二十年了。

在周围一众24小时现代便利店中，这家极具怀旧气息的小卖铺很是特殊。

“以后不要吃这个。”宋泽说。

毕竟被抓个现行，宋泽也没说扣钱，只是口头教育。

沈清认错态度很好：“好，再也不会了。”

“没收。”还没等开口，宋泽简洁明了地丢下两个字，转身离开。

第一天上班，张莉给沈清讲过，不能在上班时做其他事情。不能吃东西是第一条。

这是明面上的规定，但张莉告诉她，只要不是太过分，宋老板都不会管。

他是个极好的人。

张莉没有理由骗她，宋老板也不像是在故意针对她。

沈清只能归结于今天比较倒霉。

宋泽刚走两步，沈清的肚子忽然发出咕咕声，她马上捂住肚子，快步回到前台，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忘记了是热水，喝了第一口就被烫得呲牙咧嘴，连忙吐了出来。

她捂住嘴，烫得眼睛都红了一圈，嘴巴里火辣辣地疼。

到底没敢抬头看那人的表情。

只希望他没听到吧。

宋泽脚步顿了下，径直走进休息室。

十五分钟后，门口风铃响，外卖小哥推门而入。

沈清正打开小镜子，对准嘴巴查看。她的舌尖往后烫红一大片，疼痛让她时刻皱起眉。

她忧心忡忡地合上小镜子，喝了口凉水压一压，看来下班后要去买点药喷一喷。

“你好，是沈小姐吗？你的外卖到了。”

外卖小哥气定神闲，左手刷着手机订单，放下外卖便出了门，骑上小电驴离开。

沈清放下镜子站起来追到门外，人已经没影了。

回到店里，她拎起外卖，左右环顾了一圈，“……谁点外卖了吗？”

没有师傅前来认领。

沈清满腹疑惑地坐下，隔了几秒，忽然抬起头，看向紧闭的休息室门口。

她两手抓住订单小票，低头去看订单手机号。

她深深吸了口气，翻开手机联系人，找到S开头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

尾号1518。

果然是宋泽。

目光又缓缓下移，订单备注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不用打电话，交给前台沈小姐。】

沈清站在原地，怔了几秒钟，她一手放在外卖上，温热的感觉烘着她的手心。

茶叶蛋，豆浆，鸡蛋灌饼。

这是一份最常见不过的早饭。

原来没收面包，是这个意思。

他是想告诉她，早饭吃面包没有营养？

似乎也不太对劲。他不像是喜欢管别人闲事的那种人，真是令人费解。

沈清想事情出了神，连口腔里的疼痛都渐渐淡忘了。

沈清心情复杂地吃完了这顿早饭。

她好像把张莉口中的‘好’理解得过于肤浅。

“沈清，你明天晚上有空吧？”下班之前，小乙忽然问沈清。

“明天晚上？”沈清收拾着东西，问他：“你有事吗，小乙。”

小乙：“我想请你吃个饭。”

“请我吃饭，为什么？”

沈清猜测，可能是因为排客。

在店里工作几天后，沈清才知道有些客人是会给小费的。

作为店内唯一的明眼人，给哪位师傅排什么样的客人，其实全由前台做主。

沈清在想怎么拒绝，她只是按照规矩排客。

小乙说：“没事，就是请你吃个饭。”

小乙并不说到底是什么事情，只一个劲说请她吃饭。

一定是有事。

沈清去拿拖把，拖完地就可以锁门走人了：“你不说清楚，我不会去的。”

“明晚她没空。”宋泽无声无息出现在休息室门口，他带着墨镜，手中牵着金子。

小乙听到是老板的声音，连忙站起身来：“宋老板，我就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宋泽：“明晚你也没空。”

小乙张着嘴，歪歪头。

宋泽说：“明晚店里聚餐。”

小乙想了想：“可是咱们不都是周日才聚餐的吗……”

怎么这次却改了日子。

宋泽没回答，转身离开了。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没有听到。

小乙尴尬地转身回来，“那个，我帮你收拾吧。”

沈清：“不用了，我已经收拾好了。”

“哪里收拾好了……这是什么？”小乙嘟囔着，手往茶几上一扫，摸到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里头不知道装着什么，貌似是包零食。

他捏在手里，翻来覆去。

沈清专心拖地，懒得管他。

小乙忽然皱起眉头：“这不会是从胖子小卖铺买的吧？”

沈清站起身来，更疑惑了，怎么你们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

小乙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眉尾飞起来，似乎他接下来说的话会很有趣：“梅子有段时间可喜欢吃这个面包，每天都去光顾，直到上次她在面包里吃到一条虫，往后再也不去那里买东西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