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

禅院甚尔迄今为止大部分的人生都浪费在禅院家。

在无数个被碾进泥里嘲笑欺凌，肆意辱骂甚至陷害的日夜里，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活下去，然后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随着年岁渐长，他的力量逐渐显现，即使无法祓除咒灵，也再无人有能力欺负到他头上。

曾经的那些鄙夷的眼神变成了恐惧——不，是藏在了恐惧之后。

他们明明恐惧着自己，却还会在背地里自居咒术师来贬低他，以获得某种可笑的尊严。

禅院甚尔恶心禅院家到了骨子里，因而背离家族，成为了诅咒师。

这样，他算是实现了一个愿望。

而成为诅咒师之后呢？

除了接任务赚钱，浑浑噩噩度日之外，他根本什么都不想做。

所以关于愿望……

“让禅院跪在我面前。”几乎是无意识地，禅院甚尔如此说道。

紧接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有趣的事情，勾起一个兴奋而狰狞的笑，唇角的伤疤被扯得变形，却又显得愈发性感：“让他们统统跪在被他们视为污点的人面前，享受这份耻辱——想想就有趣。”

伊凡柔柔地笑：“只是这样就行了吗？”

“抱歉，我不是说你的愿望不好，只是……我来之前也做过功课。我想，如果是‘天与咒缚’的话，打败如今的禅院，一个人也不是做不到。”

禅院甚尔白她一眼：“咒术界的其他势力和禅院没什么两样，咒术师就是一群蠢货。”

“我可以把禅院屠干净，然后呢？为了那群蠢货被另一群蠢货杀了给蠢货陪葬？”

骂得很直白，足见他的厌恶之深。

“我知道了。”伊凡点点头，并不因他外露的恶意而有一丝动摇，“想要做到这一点方法有很多，你想要哪一种？”

她游刃有余，言辞间，让禅院对非术师俯首成了一件轻飘飘的易事：“我可以用洗脑道具让他们向你低头，也可以用各种药剂强化你的能力杀穿咒术界，都是快速有效的方法。”

但都很无趣。

洗脑并不能达到让他们感受耻辱的效果，而杀穿咒术界听起来也很麻烦。

“或者，你可以考虑一下这种方式……”伊凡放轻了声音，“之前我说过，来到日本的还有一个目的。”

“我占卜到咒术界即将有一场灾难。”

禅院甚尔略略抬眼，有了些兴趣。

“我并没有那样强烈的善心来拯救咒术界，不过我的一位学生在这里，所以提醒一二。”

“我那位学生在咒术界也有一点话语权，如果她愿意传播，这场灾难很快会变成人尽皆知的事情。”

“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尝试找找解决这场灾难的症结所在，而一旦找到了关键点，甚至是将解决方法握在手中……”

伊凡耸耸肩：“只是一点小要求，就算禅院家不同意，其他势力也会为了解决灾难帮忙逼着他们同意的。”

也就是说，不仅让禅院体会到被非术师踩在脚下的耻辱，还能顺带让他们尝尝被咒术界背叛的滋味。

“有点意思。”

“只是这个方法花的时间会比较长，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前两种……”

“我唯独时间很多。”禅院甚尔说完这句，瞥了一眼伊凡，“没有你多就是了。”

“所以，交易成立？”

禅院甚尔颔首。

“那么，请多关照，我的新朋友兼房东。”

伊凡伸出右手。

禅院甚尔皱了皱眉，看在这是一场还算划算的交易的份上，伸出右手，一触即分。

伊凡微笑：“我听见了抽油烟机的声音，难道说房客还能获得免费的早餐吗？”

“……少得寸进尺。”

·

伊凡最终没能吃到免费早餐，因为禅院甚尔的冰箱里连层霜都没有。

他从不下厨，多数时候是在外面吃或者买点方便食品了事，做饭技能大概只点到泡面。

“看得出你的生活作息很不健康。”伊凡对此不大赞同。

“不死者还用在乎身体健康？”

“但你是一般人。”

禅院甚尔哼笑出声。

大概也只有她这种不老不死的人会认为天与咒缚的体质是一般人。

伊凡耸耸肩：“既然没有早餐，那我们现在应该去办些正事了。”

“？”

“去购置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

“你要做什么随便，别拉上我。”虽然还是拒绝，但态度比起之前要缓和很多，伊凡认为这就是一种进步。

就如禅院甚尔所说，活得久的人就是脸皮厚。

伊凡理直气壮：“我没有钱。”

禅院甚尔发觉自己自从遇见伊凡后就跟对方似的经常笑，唯一的区别在于他是被气笑，他没好气地回答：“我会给你花钱？”

“天呐，你对你唯一的朋友就是如此吝啬吗？”伊凡故作惊讶地捂着嘴，“真让我伤心，甚尔。”

这造作的语气，这浮夸的表演，禅院甚尔觉得自己被对方当成小孩儿哄了。

他随口回答：“是，我就这么吝啬，反正幸运药剂已经到手了。”

“看来我的新朋友很在乎利益，让我想想……如果你今天愿意陪我，在借宿你家的日子里，就由我来负责早餐，如何？”

做早餐都能算利益，这家伙是真把他当小孩了是吧。

……反正今天也没事做，他倒是很好奇活了十几个世纪以上的人能做出什么风味的食物来。

“走吧。”

·

伊凡没有特定的偏好或习惯，生活用品是从货架上随机选取的，但她采购食品时倒显得很专业，主要表现在一边挑选一边背诵知识点。

“红根菠菜比白根菠菜更鲜嫩…表皮沙点均匀密布的番茄成熟度更高…密度大的冬瓜口感更嫩……啊，抱歉，回忆时下意识就念出来了。”伊凡笑笑。

“你还专门学过挑选蔬菜的方法？”

“那倒不是。”伊凡说着，把一袋玉米放进购物车，“我只是学过种地而已。”

“？”

“我在旅行时不慎从山崖跌落，身上的行李丢失了大半，搞得很狼狈，不过正好遇见了好心的农户暂时收留我。”

“那时候正好是农忙时节，作为回报，我也帮忙收获。在这期间，他们教了我不少有用的知识。”

“也不失为一种人生体验嘛。”

伊凡温和地笑，那显然是一段愉快的回忆。

“不过关于蔬菜的知识也不全是在那时候学到的，毕竟有些蔬菜在那时候还没有推广种植呢。”

这句话让禅院甚尔心头关于伊凡年龄的疑问再次升起，他忍不住问：“……多少年前？”

伊凡一愣：“你这个问题可有点难到我了……我想想，倒也不算久远，大概三四百年？”

“……”

禅院甚尔无语凝噎。

这叫不久远？

他吐槽：“估计当初的那户人家估计都传出十几代人了。”

“不，那户人家没有后代。”

伊凡站定，垂头看着包装食品上的标签，于是禅院甚尔只能看到她嘴角不变的弧度。

那并不是欣喜或苦涩，对伊凡来说，这个表情只是平静。

“那户人家唯一的孩子意外喝下了永生之酒，后来征军上了战场，被人发现了不死的体质……”

“最后，我将他救出来时，他只请求被杀死。”

“那孩子的年纪，想来和你应该差不多大。”

从超市回家的路上，两人之间只有沉默。

一直到房门口，禅院甚尔才开口打破宁静：“意思是，我有能自保的力量，所以你认为我合适永生？”

“是，但不止如此，虽然我想要你接受永生，但在那之前也得让你了解永生的弊端，不然这不公平。”

伊凡下意识用食指指节摸了摸鼻梁上方，扑了个空。

“而且喝下永生之酒的时机也很重要，我认知的人中有个孩子获得永生时年龄太小，在那之后很多事都不方便。甚尔也是，如果能在身体最强健的年龄……说起来，甚尔多大了？”

“20。”

“……？”

伊凡脸上的笑容退去，表情逐渐空白。

禅院甚尔不解地皱眉：“你那是什么表情。”

伊凡艰难开口：“甚尔…我没记错的话，在日本你算是刚刚成年？”

“啧……所以呢？”

所以这是原以为对方已经27、8，但却发现对方还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孩子的表情啊，甚尔。

伊凡略带犹豫地看着眼前的青年。

确实，如果单看脸的话，较细长的眉眼和薄唇显出几分还未完全长成的东方青年的美感。伊凡知道禅院这个姓氏，这种家族娶妻历来先看资质后看容貌，甚尔想必是更像母亲一些的。

但他的脸很少被人注意，不仅是因为他厌世凶悍的神态气质，更是因为他的身材。

身材高大，体型精壮，宽肩窄腰，宽大的衣物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也掩藏不住流畅的肌肉线条，这样堪称完美、甚至说成熟的身体，居然刚刚成年吗？

“虽然理论上我知道天与咒缚的身体素质会强于常人，但这也……我的见识还是太浅薄了。”

“我不会再催你永生的事情了，你的年龄还太小，甚尔。”

禅院甚尔隐约觉得对方看向自己时本就柔和的目光更慈祥了一点。

……？

虽然他本就不打算永生，她催不催都无所谓，但总感觉有点不爽，于是他反过来问她：“那你的年龄呢？”

结果伊凡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具体我也记不太清了……甚尔知道马其顿王国吗？”

并没有接受过正经教育的禅院甚尔沉默一瞬：“没有。”

“我看看，今年是2001年，我出生的年份是……甚尔，手机借我一下。”

她拿过手机搜索了一些百科，禅院甚尔凑过去看，上面的搜索栏写着“亚历山大帝国”之类的东西。

【公元前334年春，亚历山大大帝率领军队，开始了远征东方的行动。】

伊凡指着这一行文字，笑眯眯地抬起头说：“这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年。”

禅院甚尔看着“公元前334年”，头一回感到日语是这样陌生。

2335岁……

今天，两人的实际年龄都带给了对方不小的震撼。

顺带一提，外表27岁实际2335岁的不死者亲自下厨，用买来的最优质的食材，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经外表27岁实际20岁的天与暴君品鉴后——

扔进了垃圾桶。

伊凡小姐用亲身实践证明了，有些困难即使经过岁月的磨炼依旧难以跨越。

·

在心中感谢了外卖的存在之后，各自窝在沙发一角小憩的二人听到了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您好！是伊凡女士吗？有您的快递请签收！”

外面只有一个人叫门，却有好几个人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

禅院甚尔面色一冷，坐起身，摆出了有些警戒的姿态。但伊凡却早有预料似的，示意他放轻松，亲自去开门。

门打开，一名快递员拿着签收单和笔站在门口，还有几个正在一箱一箱地往上搬货。

堆起来的纸箱大概有一人高，分了好几摞。

快递员看到伊凡，本就因天气热得发红的脸更红了，忍不住微笑：“请问需要帮您搬进去吗？”

伊凡一边签名一边回答：“啊、那真是太感……”

禅院甚尔出现在她身后，黑着脸：“不需要，我讨厌别人擅自进我的房子。”

他是盯着伊凡说的，一是讽刺她，二是警告她不要擅自做主，不过在快递员听来应该是另一种意思。

伊凡笑笑：“好吧。给你。”

快递员看了眼高大的男人，露出了尴尬又有点后怕的表情，接过签收单，赔着笑和同事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禅院甚尔看着门外小山般的纸箱，皱眉：“什么时候？”

“在来日本之前，因为知道这次大概率是久居，就把其他住所的一些必需品寄送到日本，暂时存放在仓库里。”

“刚刚点餐的时候，我顺便联系了快递员，请他们把东西送过来。”

禅院甚尔随手搬起一箱，晃晃，里面发出了类似锅碗瓢盆碰撞的响声。

“……这是什么。”

“那一箱应该是坩埚和制药的仪器。”

另一个纸箱里有砂槌般的“沙沙”声。

“这一箱应该是各种药草的种子。”

“这箱子里是矿石，那个是书籍，还有一些已经炼制好的药剂……有了！”

伊凡欣喜地打开一个纸箱，从中找出了一瓶嫩绿的药剂，直接打开木塞倒在了自己衣服上。

药剂迅速被黑裙所吸收，看不出洇湿的痕迹，与此同时，黑裙上已经变得很小的破口自动填充，变形处也恢复了平整。

禅院甚尔眼尖地发现，她的裙摆甚至向下延伸了两公分。

注意到他的眼神，伊凡向他解释：“这件裙子是由一种植物编制成的，韧性大，有一定的耐火抗寒力，还只需要生长药剂就能自动修复和生长，真的很方便。”

“……所以你把活的植物穿身上？”

伊凡但笑不语。

禅院甚尔的目光又移回门外的箱子。

“啧……这么多东西搬进去也没地方下脚。”

“是我考虑不周，这间公寓的面积确实有点小了，而且在公寓里也没办法种植植物，所以我打算换一间更大的房子。”

禅院甚尔一愣：“你就要走了？”

“看来没有朋友在甚尔会寂寞？”

“？”

禅院甚尔很不尊重老人地狠狠敲了一下伊凡的脑袋。

伊凡捂着脑袋，笑着安抚这只被拔了胡须的老虎：“开个小玩笑，回归正题。我当然是和甚尔一起搬进更大的房子了。”

“我没钱。”虽然卡里还有两千多万。

“既然是我提出的计划，当然是我出钱。”伊凡语调轻松，极其大气地说，“庆祝我们交易成功，我送甚尔一套房子吧。”

“你有钱？”

伊凡抱起纸箱，朝他眨眨眼：“我有赚钱的方法。”

半天后，黑市。

眼看着伊凡直接在地上铺了块布，把各种东西往上一放，就拿了本书坐在地上全神贯注地读起来，然后自此两三个小时没有变过动作，地摊上的货物也无人问津。

禅院甚尔无语。

“这就是你说的‘赚钱的方法’？”

伊凡从书里抬起头，一脸所应当：“是啊。”

这黑市里知道炼金术师的存在的估计都没几个，她拿着一堆破书和作用不明的药剂放在这里，连抢劫的都懒得抢。

这种地摊，能卖出去就有——

“这本书多少钱？”一个戴着白色兜帽的老者出现在地摊前，从地上拿起一本封面连标题都没有的古书，翻了几页。

伊凡随意瞄了一眼：“五百万。”

老者从怀中取出厚厚一叠纸包：“我买了。”

“好的～”

禅院甚尔：“？”

“还有类似的书么？”

“还有一本，不过那本有点损毁了，书的作者本人还说要卖……等我换算一下。”

伊凡算了一小会儿，再抬头时，报了个天价。

“三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