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鸟声啼鸣。

在县城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时，香椿巷家属楼对面的早餐店已然热火朝天的忙碌了起来。老板娘抱着两屉新出炉的包子放到了门口的圆桌上，任由它们散发出阵阵香味，吸引着附近的住户们。

离店门不远的地方正停着一辆老旧面包车，车身斑驳，车窗上都是些泥土混着雨水的印记，像是停放许久没有擦洗过。

忽然副驾的窗户被摇了下来，里面的人快速伸头出来张望了一眼又缩了回去，对着一旁的人说道，“明哥，咱们要不买点包子吃吧？马岩他们还要一会儿才能来呢”。

程明看了眼窗外，清晨的街道上还没有什么行人，只有零星几个沣水镇矿厂的工人站在对面等着厂里的班车。队伍里有男有女，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传出愉悦的笑声，在空旷的街道盘桓。

除了这几人，便只有在远处等着拉货的人力车车夫。车夫肩上搭着白毛巾蹲坐在路牙子旁，看着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忍忍吧，等马岩来”。

王浩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缩回身把外套拉链拉到顶，整个人显得有些颓然。

自从两个月前县里发生第一起持枪杀人抢劫案后，队里的人几乎就没再休息过。一直跟着程明的王浩更是如此，在香椿巷蹲守了一整天熬了个通宵，此时又饿又困，连带着情绪也很低落。

原本渭南县不过是一个没什么名气的普通小县城，发生这样的恶性案件后直接引起了省里上下的重视，尤其是歹徒手里那一把来历不明的手木仓更是牵动着无数人的心神。

为了尽快破案，市局很快便派来相关刑侦专家提供帮助。警队也出动全部人马摸排走访调查问询月余。

只不过布控多处地点已经连续派人蹲守了半个月，还是没有犯罪分子的消息。一伙人自上月再次犯下抢劫案后便销声匿迹，好像人间蒸发了。

警队刚进来的都是些年轻小伙，看到歹徒如此狡猾也是较上了劲。两人一班没日没夜的蹲守排查，但人终究不是铁打的，时间一长难免会打击大家的士气。

程明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现在正处于破案最关键的节点。离上次案发时间过了快一个月，罪犯近段时间很有可能会再次作案，松懈一分就增加一分错失机会的风险。

终于，守在面包车上的王浩在饥肠辘辘又等了一个小时后，等到天色全亮，饿到眼冒金花时终于等到了换班的马岩。

马岩把早餐递给他俩，径直上了车。他身后还跟着位年轻协警，面容稚嫩看着将成年。

“程队，陈指导说百货大楼那里缺人”

刚上车，马岩就赶紧向程明报告着消息。

程明思索片刻，安排道，“你和小许在这里看着，我去一趟百货大楼”。说完也没有来得及吃早餐便起身下车，打算步行去另一处蹲守点。

看着程明消失在巷口的背影，马岩叹一口气，“ 明哥肯定又要去接陈指导的班了。现在队里人手紧张，明哥也是一人分成两半了”

王浩拿出塑料袋里的包子，饿极了一口吞下半个，口齿不清地说道，“要我说明哥最近运势不行。我们县这小破地方十年都出不了几桩大案，明哥刚升副队就碰上两个。3.12那起案子案子到现在还没啥线索，大概率得悬着。两年后就要晋升评审了，对他还挺有影响”。

听到这话，马岩挠挠鼻头不知道怎么回答，车内的小郝更是默不作声。

狼吞虎咽吃完三个大包子，王浩才感觉自己恢复了些精神，准备回队里睡一觉，养精蓄锐准备下午去换班。

几个小时后，就在王浩回到队里正酣然入梦时，面包车的对讲机内传来命令，“各小组注意！文化路发现劫匪，一队二队人包围，马岩你去南山路通知交警准备拦截！”。

“是！”

马岩立即发车踩足油门往目的地冲去。

与此同时，离他几条街的一家老字号珠宝店门口传出几声枪响，惊得周围路人仓皇逃跑四散而去。

歹徒中有一人持木仓，看到已经被警察包围，朝前面直接开了几枪，几名警察忙侧身躲避。趁这功夫，歹徒抓住一个正要往外逃的店员。手木仓抵在了脑后，威胁说道，“给我退远点，要不然这女的现在就得死！”。

看到歹徒面目狰狞情绪激动，周围的警察一时也不敢上前，只好按照话慢慢退后几步。

正僵持着，人质全身忽然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口吐白沫。

变故突生，引得几名劫匪也一时慌乱起来，几人的注意力全在人质身上。

一早埋伏在侧后方的程明看准时机，扑身上前，和身后的人协手抄卸掉歹徒手中的武器，把几名劫匪牢牢压住，又抽出他们裤子上系着的皮带。

看到歹徒被警察制服后，远处的围观人群才松了口气，壮胆走上前去想要一探究竟。

眼看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程明膝盖发力顶住劫匪的后腰，从皮带上解下手铐，利落铐住劫匪的双手，抽空朝旁边喊道，“陈军，带几人拿绳子把现场围起来！”。

正喊着人忽然感觉身侧有股火辣辣的疼，他伸手一抹，发现血液已经从外套里的衣服上渗了出来，一旁的队员看到他手上的血迹紧张起来，“程队，你受伤了？”。

程明掀开外套，看了眼伤口，应该是刚才抓捕时混乱中被歹徒拿刀划伤了，伤口不深。“没事，小郝，你先把枪拿来我看一下”。

小郝依言递过刚捡起的枪，“程队，看着应该是把54·式手木仓”。

程明接过枪仔细查看着，用没有沾染血迹的那只手熟练按下卡笋卸下弹夹。“咔哒”一声，弹匣滑下被他捏在指尖，发现里面的子弹已经空了。

他又把弹匣装回去，打量着这把枪的外观。

枪把的防滑纹和中间黑色五角星的显著标志与54·式如出一辙，也难怪小郝会认错。

“不是54，应该是把□□，手感和重量不对”。

54·式穿透力强威力大，远距离射程是一把大杀器。不过即便歹徒手中拿的这把是把仿真木仓，也足以对普通人造成巨大的生命威胁。

小郝闻言瞪大了双眼，“那就是没有人丢枪了？”。

歹徒拿着枪犯下几起严重的恶性案件引起全省上下的重视。为了防止此类安全隐患，枪支的来源必然要查清。

之前不少人猜测是配发枪支的机关单位丢失，如果真是把仿真木仓，那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就是这些案件并不是相关人员的失职造成的。

一旁的马岩反应过来，地说道，“程队这么说那就肯定不是，最起码黄局长的头发是保住了”。

就在小郝想跟着调侃一句时，旁边忽然有人喊道，“程队，这边有人的腿被子弹打中了！”。

轻松的氛围一消而散，程明周身的气压瞬间低到谷底，疾步朝那名中枪的队员走去……

接近中午时分，气温逐渐攀升。

沿着路口停放着的一整列警车正在被毒辣的阳光直射。

除了最前面的一辆军绿色吉普，剩下的都是清一色金杯牌面包车，涂装上白下蓝写着公安两个大字。

车内的空间并不算宽敞，尤其是第二排座椅。

个子高的人需要蜷着些腿才能坐下。此时车里的空气凝滞燥热，连车垫都有些发烫。

林嘉怡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受不了这温度，下车走去一旁的树荫下乘凉，听着旁边的围观群众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哎呦，里面那个年纪最小的我认识咧！他父母就是我们家那口子的工友，他从小就游手好闲的，平时都跟流氓混一起不学好，现在都结婚生娃了还是没个正形。这下好了，他爹妈知道天都得塌下来喽”

“倒地上的是谁？”

“被枪打伤的是个警察！”

“造孽喔，可千万别出事”

“谁能想到啊，大白天的还敢来打劫”

“怎么不敢，隔壁县几年前有个大马路上就抢运钞车的，拿着自制土枪杀了两个人呢！”

几人倒吸口气，被凶徒的肆无忌惮吓到，心有戚戚。

林嘉怡内心不由感叹，没有发达的天眼系统和互联网，现在的治安条件相比后世确实有不小的差距。

方曼丽坐在一旁的警车里也有些后怕，“幸好警察赶来的及时”。

林嘉怡不置可否，正想问带他们过来的警察怎么还没回来时，就看到有人从最中心的案发现场阔步而出。

这人没有穿警服，上身轻薄的深色夹克外套，随着拉起警戒线的动作露出被皮带包裹着的劲瘦腰身。结实修长双腿掩藏在黑裤中，走路间勾勒出些许肌肉轮廓，若隐若现。

优越的身高在人群中极其显眼，周围的路人也不由自主给他让开位置。

只见他大步走向后列一辆警车旁，从车窗拽出黑色的有线对讲机，语速快速清晰地说道，“指挥中心，我是程明。催一下医院，现场有人中枪失血量有些多”。

说完转身朝后面喊道，“金戈，带你的人先回队里！”，

一个胖子跟在他身后挤出人群，大声应道，“好嘞！”。

而后这人便朝停在最前方的军绿色吉普车疾步走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林嘉怡逐渐看清了他的长相。

俊眉朗目，直鼻棱唇，端的是一幅好样貌。

林嘉怡的视线追着他的身影没有舍得移开，还注意到他腰后别着把枪，深棕色枪套和皮带颜色相近，很有隐蔽性。

直到看着程明拉开车门坐上车后，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在珠宝店见过的那名叫陈军的年轻警察此时也匆匆赶回，给坐在后座的林嘉怡几人解释道，“我们要收队回去了，现在带你们几个回队里做笔录”。

刚发动车子，就听到对讲机内传来一声低沉磁性的命令声，伴随着信号不稳的电流噪音，“陈军，你的车子跟在最后”。

“收到！”

于是林嘉怡几人坐着的车子跟在警车车队最后，一路开到了公安局大院内。

吉普车一脚刹车停在左侧的二层小楼旁，程明打开车门长腿迈出径直朝里面走去。

后面几辆警车也陆续下来许多人，其中就有带着镣铐被警察抓住肩背的劫匪。

等林嘉怡几人进去后，只能看到压着劫匪的一行人直接转向了左侧。那里的区域被一扇铁门隔开，最后一名警察进去后便转身把门随手锁上。

陈军则带着林嘉怡几人走到右侧一间的办公室内，此时屋内看起来有些杂乱。

桌上堆着一沓沓的档案盒和纸张，都被陈军用手臂扫到一旁，又抽出一叠纸准备记录笔录的内容。

没有多余的废话，陈军让林嘉怡几人简单说明了身份便开始询问他们在案发现场的相关经历。

“你们当时是什么时候进入珠宝店的？”

林嘉怡看着他认真的面容，陷入回忆。

当时的她有些慌乱紧张，没有记清太多细节。

只记得最开始她向门外望去，看到不远处有一行三人步履匆忙朝着店里跑来。

为首的中年男人个子矮小穿着身洗的发旧的西装外套，脚上穿着一双黑布棉鞋，看起来不伦不类。右手紧紧夹在腋下，神情漠然。

林嘉怡还没来得及想起这种熟悉的姿势在哪里见过，几人就已经大踏步走进店里，那人一直藏在衣服里的右手忽然伸了出来……

“砰”地一声，像是尖锐的物体划破空气，橱柜的玻璃应声碎裂炸向四周。

旁边坐着的女顾客不知发生了什么，惊吓过后条件反射般“啊”的尖叫了声。她正转身去看，就看到一个黑幽幽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的眉心，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身子一软，直接从凳子上滑落摔坐到冰凉的地面。

柜台旁的工作人员看到忙向一旁的电话跑去，想要报警。

“别动！”

另外两个人从包里抽出两把细长的刀，挥动着威胁道，“谁动先让谁的脑袋开瓢！”

这句话极有威慑力，店内几人顿时僵直了身体，怕激怒劫匪只能按照他们的要求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而后林嘉怡和方曼丽一直躲在柜台后面，只听到砰砰几声枪响，靠近店门的柜台玻璃被全部打碎，而后就是劫匪从里面大把抓住首饰往包里塞的窸窣声。

几名劫匪把柜台内的首饰洗劫一空后就快速离开了。

林嘉怡从记忆中回神，“警察同志，这就是我所有听到看到的了”。

陈军点点头，又根据她的描述问了几个问题后，便递过刚才手写的笔录给她确认，“确认内容是你本人陈述后就在下面签个字，签完你们几个就可以走了”。

做完笔录临出楼时，林嘉怡侧头看了眼左侧的铁门，依旧是紧闭的状态。

门内狭窄的通道此时也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