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那句求婚时，卡珊德拉的灵魂就飞到了九霄云外。那里有舒适的床和柔软的枕头，她的身体被滑软的触感包围着，仿佛陷在蓬松的白云中。

一直到阿尔伯特出现，这个美好的幻想才被打破。

起初她以为是对方是自己构造出来的“幻觉”，为了帮自己从即将被迫结婚的尴尬处境中解脱出来。但祂的怀抱是这样的寒冷，倘若真的是她想象出来的，她一定会让自己躺得舒服一点。

卡珊德拉被带到了邪神的蔷薇园，这里的话似乎永远都不会凋谢，就像头顶那轮永不会沉落的月亮一样。

阿尔伯特手一松，她跌倒了花丛里，翅膀在下坠的过程中扑棱了两下，但因为距离过短还是没能摆脱摔了个屁股蹲的事实。

梦中依旧有痛感，眼睛一眨，她感觉有两行眼泪流了出来。

不敢怒也不敢言，卡珊德拉默默地自己爬了起来，阿尔伯特已经坐到了喷泉边，拨弄着琴弦的手看上去更想杀人。

话说回来，她之前一直以为这种全书大反派的爱好是掐死几个人，而不是弹琴奏乐。

她感觉到对方在生气，也许是这几天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也许是自己那个把创世神拉下神坛的任务至今还没有进展。

心七上八下地跳着，忐忑又紧张，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上司的身边，打算略表一下自己的关心，这样要是创世神真的醒过来了，没准祂愿意大发慈悲地救一下她这个混成二把手的卧底。

“尊敬的……”

“你在阿格兰瑟的梦里做什么，”阿尔伯特冷冷地打断了她表现的机会，“怎么，这么快就不喜欢伊西多了？”

“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伊西多。”凭直觉，卡珊德拉先回答了后面那个的问题。前面那个则颇有些让她摸不着头脑，穿梭于梦境之中散播黑暗，这不是祂要求的吗。

“是吗？”邪神的眼里充斥着怀疑，甚至还翻出了一件令她意想不到的旧事：“你不是和他跳过舞，在加冕仪式的晚宴上。”

这话如果是其他人问的，卡珊德拉会以为对方暗恋自己；但如果是阿尔伯特，她只会认为上司在怀疑自己的忠心。

大脑飞速运转，顾不得思考为什么会知道她和伊西多跳了舞，她为自己之前的行为辩解道：“那是为了让教皇对我放松警惕！您知道的，他一向疑心我与黑暗有关。”虽然这是事实，她腹诽着，继续道：“和人进行身体上的接触能有效改善两人间的关系，因此我才会……斗胆与他跳舞。”

邪神的脸色好看了些，大约是相信了她的话，也确定了她没有弃暗投明。

卡珊德拉暗暗舒气，又趁机说了祂不少的好话，总算是把这件事糊弄了过去。

阿尔伯特，可比她之前那个老板难伺候多了，也许这就是人和神之间的参差。

“嗯。”黑色的神淡淡地说道，却忽的目光一凛：“阿格兰瑟又是怎么回事？”

问得好，这个问题卡珊德拉也想知道。她和阿格兰瑟的上一次见面还挺正常的，唯一比较反常的就是那本书了——可恶，上面到底写了什么，难道有伊西多不小心留下的八卦逸闻？

她老老实实地将这些都说了出来，那本书的第一位读者还是阿尔伯特，说不定对方知道些什么。

邪神听后诡异地沉默了。许久，卡珊德拉都没能等到祂的声音。

正觉得奇怪，祂忽然带她回到了现实。比较突兀的尾巴和翅膀随着梦的消亡而消失，犄角和那头粉红的长发却保留了下来，

阿尔伯特径自走到桌前，视线一扫，便知道那本书不在期间。

想起上面的内容，祂唇角浮出几分笑意，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我会抹去他关于今晚的记忆。”

虽然有些发懵，但卡珊德拉明白祂这是不打算追究了，于是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粉色逐渐褪到了发梢，那两个尖尖的犄角也慢慢隐入发中，这个混乱的夜晚终于迎来了黎明。她困倦地想要打个盹，可阿尔伯特一直靠在桌旁，望着远方的一角沉思。

顺着祂的目光看过去，似乎是光明神殿的方向。

纠结地踮了踮好几下脚，卡珊德拉试探性地开口，说起了伊西多遇到的那个“神启”。

应该只是偶然吧？她惴惴不安地想着，希望能从邪神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创世神？”阿尔伯特的回答让她的心拔拔凉，仿佛瞬间坠入了无底冰湖：“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一些。”

“快一些？什么快一些。”卡珊德拉有些急了，不停地追问道：“您是说创世神要醒过来了吗？”

“怎么，你不高兴？”邪神欣赏了一下她焦急的表情，悠悠然道：“醒了你不就更有机会接近祂，然后魅惑祂么。”

“……我觉得在我接近祂之前就会被丢去烧死。”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少女神色一正：“我的意思是我会克服一切困难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阿尔伯特笑了一下，尾音像羽毛似的扫过她的皮肤，酥酥麻麻。

祂来到了她的身前，抬起她的脸，两双颜色各异的眼睛对视着，各自流淌着不同的情绪。

卡珊德拉忽然发现祂眼底的那一抹红色很动人，像一滴落在海中的血，随着海浪涌动漂流，如同一尾美丽的人鱼。

塞壬的歌声在耳畔响起，她觉得自己已经坠入了无垠的大海，呼吸和心跳都淹没在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的海水中。

“不要担心，你不会有事。”祂的指腹缓缓擦过她的嘴唇，粗糙碾过柔嫩，最后停在她的脸侧：“祂会……很喜欢你。”

像是预言，又像是蛊惑。

不记得对方是什么时候放开的她，卡珊德拉回神的时候，自己和阿尔伯特恢复了友好又疏离的距离，神祇占据了她的木架床，躺在那些层层叠叠的纱幔后面。

心有余悸地摸了摸疯狂跳动的心脏，她似乎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把自己变成“魅魔”了。

刚才那几秒，就算祂让她拔剑自刎，自己也说不定会答应。

见邪神没有离去的意思，暂时不想和祂共处一室的卡珊德拉轻手轻脚地出了门。一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她的身体就如获大赦般地放松了下来。

时间尚早，除了几位驻守的圣殿骑士，耀之厅静寂一片。

她的目光落在那尊堪称完美的神像上，创世神眉眼微垂，慈爱地俯视着地上的芸芸众生，却又不会令人感到高高在上和疏远。

再加上无瑕的如玉脸庞，不得不说将讨论室与起居室设在耀之厅是一个美妙的决定，就连她，每次看到神像时心情都会愉悦不少。

即便光明与黑暗互为对立。

“圣女冕下。”忏悔室前的骑士向她行礼，眼睛澄澈如万里晴空。

这个声音在记忆里出现过，卡珊德拉微微侧目，威克斯也正看着她，浅浅一笑。

是她曾经见过的，属于贵族间的虚伪笑容。

兰德尔被免去了黑耀骑士的身份，尽管卡珊德拉并不觉得他犯了多大的错——他的对手可是阿尔伯特，与创世神齐名的邪神。

但十分自责的兰德尔也不愿再追随在她的左右，前几日便到净火厅与她告别，说自己即将前往偏远的索罗公国。

那是一片被吸血鬼侵染的土地，气息奄奄的公国全赖教廷才得知保存至今，目前驻扎着的主教名叫帕尔默默，加冕仪式一过就匆忙离开了圣弗朗。

玛丽安安、帕尔默默，主教们的名字都透着……奇怪的可爱。

告诉威克斯自己要在忏悔室待上两个小时，卡珊德拉迈入了昏暗的小室。

和往常一样，当墙壁阻隔了外界的光与热，当数不尽的黑色爬满视线，说不上来的宁和安抚了她烦躁的心灵，仿佛世界上就只剩下了她，以及那片触手可及的神之衣角。

吾神在上。她慢慢地向神祷告着，双目微阖，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悠长。

倘若您能听到我的身影，就请赦免我的罪过。一些语句在唇边呼之欲出，她差点就说出了“魅魔”两个字。阿尔伯特似笑非笑的脸孔在眼前出现，她被那双猩红的眼睛注视着，默默咽下了唇齿间的话。

请宽恕我……因为您的信徒早已无可自拔地深深爱上了您，吾神。

她不知道创世神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会怎么想，但自己却差点被自己肉麻死。

当我第一次来到圣弗朗时，轻轻走过您的身侧，便已遗失了自己的心。

卡珊德拉咬了咬下唇，胡乱地默念着过去不知在哪里看来的土味情话，原本只是微阖的双眼因为内心的羞耻紧紧闭上，因此没能发现身边的异样。

千百年了，耀之厅的“创世神”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座冷冰冰的石像，无喜无悲，抛弃祂的信徒独自前往了遥远的永恒之地。

但在今天，无数人都看到了那一抹徘徊在教廷上空的纯白光芒，如云似雾，一如神明尚未沉睡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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