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忏悔室出来后，卡珊德拉觉得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很奇怪。

视线转向守卫在门前的威克斯，这位仍然有些贵族傲气的骑士竟然反常地低下了头——不是过去那种貌似恭敬实则不屑，而是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表达了对她的绝对敬服。

卡珊德拉怀疑自己又一次穿越了，只不过这次是穿到了平行时空，一个“卡珊德拉”是主角的时空。

扭头抬眼，她看到不远处站着将“震惊”两个字写在脸上的沙莱，大主教做梦似的立在楼梯前，怀中抱着一堆公文，游离的目光时而看看她，时而看看她身后的神像。

“我一定没睡醒……”他在卡珊德拉走近的时候喃喃道，梦游一般地后退着，像是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

没几步，他摔在了光滑的楼梯上，手里的文件漫天飞扬，宛如即将到来的凛冽寒冬。

“在下失仪了。”沙莱在被神官扶起后说道，见少女想要弯腰帮他收拾地上的东西，吓得连连推脱：“不敢劳烦圣女冕下。”他说，光速将那些纸张叠到一起抱好，然后匆匆而去。

跟随在他身后的神官用两只闪烁着奇异光彩的眼睛盯着卡珊德拉，举止堪称冒犯，但对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旁边的人也没有。

“冕下……”神官脸上的表情十分八卦，不过才开口就被同伴打断，被催促着赶紧去煜之厅干活。

“我是亚恒！”他不死心地回头望着满脸懵然的少女，声音飘散在有些寒冷的晨风中。

在她祷告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卡珊德拉很确定地想着，随手指了个骑士，把他叫过来询问。

然而，对方的嘴巴张了又张，却始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中用。她冷漠地想着，旋即眼中露出了惊恐：不会是阿尔伯特对他们做了什么吧！？邪神终于按捺不住对教廷的厌倦和厌烦，打算亲自出手做掉死对头的信徒？

越想越不妙、越想越可能，卡珊德拉不再理会身前的骑士，一阵风似的跑上了楼梯。

还未推开门，她就感觉到了一股与离开时不用的气息，落在门上的手一顿，转而将脸小心翼翼地贴在了门上。

里面很安静，什么声音也没有；邪神豢养的那只小鸟最近也不知去了何处，一连好几天都没见到。

仔细分辨了片刻，卡珊德拉忽然又觉得那股气息不见了，刚才的感觉只是自己的错觉。

犹豫过后，她轻轻地推开了门。

通往阳台的小门大开着，风卷着落叶扑进室内，连带着床上的帐幔一起摇晃。她本以为阿尔伯特会离开去了神殿，没想到在那一层又一层的浅色细纱后，藏着一个月色般朦胧的身影。

见她进来，那人将脸微微一侧，目光穿过纱幔，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卡珊德拉心一紧，还以为圣弗朗又跳反了个二五仔——打算潜进圣女卧室刺杀她的那种。

谨慎起见，她没有再往前走，而是用一个魔法改变的风的轨迹，吹开了那些美丽的轻纱。

月亮升出了云层，却不是明亮的黄色，而是有些疏离的浅蓝。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沉淀在那一双蓝眼睛中，风平浪静的大海、晴朗开阔的天空、阳光下的帕拉伊巴和夜晚的圣玛利亚，在这一瞬间，她似乎见到了大陆上的一切。

短暂的晃神后，卡珊德拉恢复了淡定，因为那张美丽的脸她再熟悉不过。

只是奇怪，明明几乎天天都要见，她刚才却……

“尊敬的阿尔伯特大人，”见对方依旧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卡珊德拉以为祂有事要吩咐自己：“请问您——”

“你叫我什么？”祂看着她，好奇又疑惑：“阿尔伯特？你叫我阿尔伯特？”仿佛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邪神并不介意卡珊德拉这样称呼祂，但也不排除现在不乐意她直呼其名的可能。祂是神，还是她的上司，有喜怒无常的资本。

“吾神。”少女马上改口，却见眼前的神摇了摇头，唇边绽放出笑容：“不必了，我很喜欢‘阿尔伯特’这个名字。”

这不是废话，这名字八成是邪神自己取的，据说在远古的时候，大陆仅有的两位神祇都没有名字。

哪有人会给自己想一个不喜欢的名字。

“是，阿尔伯特大人。”卡珊德拉不敢有一丝怨言，“您有何吩咐？”

阿尔伯特反问道：“你有何事找我？”

她于是便问了大主教和神官们的异常表现，对方心不在焉地听着，一直用灼热的目光看着她。

说完卡珊德拉就安静地闭上了嘴，床上的神明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仿佛她问的是不亚于“世界为何存在”这种宇宙级的大难题。

“我想，大约是因为他们喜欢你吧。”创世神模样的阿尔伯特说道，语气认真：“就像我一样，我也很喜欢你，你很漂亮。”

卡珊德拉一时不知道祂是在讽刺自己，还在在取笑自己，总之不会是真的“喜欢”她。

她始终不太了解阿尔伯特，就像不了解窗外的枫树何时才会落下最后一片树叶。

看来从邪神这里是得不到问题的真相，她想，想起了伊西多和阿格兰瑟，他俩说不定会知道什么。实在不行还可以直接逼问沙莱，身为圣女的她有权命令一个大主教对自己毫无保留。

“阿尔伯特大人，”卡珊德拉的灵魂已经飞离了这间卧室，只剩下一具机械的身体：“我要去研习室处理教廷今日的杂务。”顺便还要学习教廷的历史，只不过老师从伊西多变成了六位大主教中的随机一位。

阿尔伯特听后点了点头：“好，你去吧。”态度之随和，简直弗雷德斯里克靠自己克服了恐高症——绝无仅有。

但她此时顾不得这些，一心只想快点远离怪怪的邪神。

“我和你一起。”这句话追上了她，让卡珊德拉脚步一顿。

哭丧着脸回头，阿尔伯特已经整理好了衣襟，优雅地向她走来，仿佛一只天鹅。

众所周知，天鹅隐藏在美丽外表下的，是一张叼人很痛的嘴和超级坏的脾气。

“创世神”很少在教廷走动，也不太在其他人面前出现。可今日，祂闲适地跟在圣女身后，金发白袍，所到之处鸦雀无声。

神官们满眼敬畏地注视着神的衣角，双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显然是想不到随便出来办个事，竟然就可以遇到信奉多年的神明，还离得这么近。

这事说出去，能被人羡慕一辈子。

卡珊德拉从未知道，走路也会如此痛苦。虽然阿尔伯特的目光并不在她的身上，但她依旧觉得如芒刺背，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圣弗朗变了许多。”身后的人停在玫瑰花圃前，伸手抚摸着那些纤细的花枝，注视着绿色茎条的眼睛若有所思：“它们应该也多年未曾开放过了。”

大着胆子来到中庭的人越来越多，可祂似乎浑不在意，白到几近透明的手指夹着细瘦的花朵，说要送给她一样礼物。

上次说这话的时候，祂打晕了兰德尔骑士。

由此可见，邪神的礼物不能乱接，保不齐就又是一个潘多拉魔盒。

卡珊德拉的沉默让阿尔伯特的手从花上转移到了她的脸上，感觉到下颚的微凉时她还以为是对方直接把“礼物”递了过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双手。

在接二连三的低呼声里，神祇捧着少女的脸，头颅微低，似乎下一秒就要接吻。

然后，祂就真的吻了下来。

轰！

炸开的不仅是卡珊德拉的大脑，还有围观的神官们。

“吾神在上，我看到了什么……”

“这就是卡——成为圣女的原因吗？”

“老天，吾神会不会因为我们看到了这个而将我们灭口……”

“你以为我们信奉的是罪恶的邪神吗？吾神向来宽容。”

这个吻热烈而漫长，尽管他们的嘴唇只是蜻蜓点水般地贴在一起。卡珊德拉怀疑是对方根本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亲吻，但此时最该思索的不是这个，而是阿尔伯特为什么，为什么要忽然这么做。

手把手教自己如何魅惑创世神，还是——喜欢她。

冷静，卡珊德拉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居然会冒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

神没有呼吸，横亘在他们间的空气冰冷刺骨，渗入她的血液后却又勾起了另一个快要被她遗忘的东西：那枚被邪恶侵染了的光明碎片。

它一直静静地沉睡在她的体内，就像它那个同样陷入冗长梦境的主人一样。

但卡珊德拉却开始变得炙热起来，碎片不断在她的身体中游走，海绵似的吸走了四肢的力气，让她慢慢地软倒下去，直至彻底被对方抱在怀里。

这个吻也终于结束，她失神地靠着对方喘气，余光看到那些神官们已经匆匆离开，仿佛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阿尔伯特轻轻舔了下自己的嘴唇，做这个动作的祂仿佛又变回了象征堕落的邪神，连笑容都变得邪气起来。

有气无力地看了祂一眼，卡珊德拉依稀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体内的碎片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再这样下去，她也许会被烧成一捧火焰的余烬。

回味完的神祇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她，并很快就发觉了少女的异常。祂盯着卡珊德拉的某一处皮肤，片刻后将手贴上去，光明碎片雀跃地在祂的手下的起舞，无声地和祂打着招呼。

“好孩子，别动。”祂温柔地说道，碎片果然恢复了安静，身上的灼热也在一点一点地褪去。

余光里出现了伊西多的身影，教皇似乎是匆匆赶来的，白袍外的红色披风朝一边歪斜，耳侧还有几缕碎发垂下。

丢人已经丢够了的卡珊德拉想从阿尔伯特的怀中起身，对方却抢先一步抱起了她，冲着来者微笑道：“圣女有些不舒服，我送她回去休息。”

神谕不可违抗，伊西多最终只能默默地俯下身，恭送着创世神的离去。

“我要走了，我的卡珊德拉。”回到耀之厅后，白色的神执起少女的手，边亲吻着背面边道：“希望下一次是你来找我。”

莫名其妙的举动和莫名其妙的两句话，卡珊德拉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诡异重重，正想询问，眼前的神却在一点点地变得透明，很快就在她的面前消失了。

不对劲。她后知后觉地想道，虽然长相相同，气质相似，但这个“创世神”和阿尔伯特伪装的绝对不是同一个。

意识到什么的她流下一滴冷汗，浑身的血液忽然冷了下来：

也许，这就是创世神，那个沉睡了千年、才被她用土味情话攻击过的光明之主。

作者有话要说：“阳光下的帕拉伊巴，夜晚的圣玛利亚”，分别指帕拉伊巴碧玺和圣玛利亚海蓝宝，两种都是非常漂亮（且昂贵）的蓝色系宝石

另外，本文将于11月4号即星期五入v啦，明天18点的更新会推迟到后天零点，感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