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吕不韦商（入V公告）

秦王政知道吕不韦在等。

他自小尊称仲父良久，年轻的嬴政与吕不韦素来亲和，往昔艰难之时，老少君臣也没少过歧见，甚或多有难堪争辩。然无论如何，那时候的嬴政从来都是直言相向，吕不韦不找他去“教诲”，他也会来登门“求教”。

仲父为他寻来六国旗帜，高悬于堂，雄心壮志，君臣相宜。即或是最艰危的时刻，哪怕是冷冰冰大有愤然之色，嬴政对吕不韦也是决然坦言。

直至嫪毐已死，嬴政方知嫪毐竟是仲父所献。嫪毐和母亲狼狈为奸，雍城之乱，竟和仲父息息相关。若非仲父糊涂，太后岂会被嫪毐所祸，若非仲父，嫪毐怎敢携私生子与寡人相争？

国之大耻，亦是秦王政之大耻。

来自最亲近最信任之人接二连三的背叛，此痛，纵是嬴政生性擅长隐忍，亦无法如常吞下。

年轻的秦王如今再也不想见吕不韦，再也不愿对这个三安秦国的老功臣直面说话，只当他是丞相文信侯。

吕不韦蹒跚走向主殿，昨夜郑国入狱的消息传来，他一夜起了高热，清晨方退，拄拐强撑进宫。

如今老少君臣只在朝堂相见，大小政令皆由传人，不得直达，年迈的吕不韦此刻虽无酒意唏嘘，心头却是酸楚朦胧。

老人规矩行礼，嬴政唤：“丞相，请起。”

本心而论，哪怕再怨，嬴政目下并不想吕不韦立刻就死。

只是，大国不两立，国法不二出。

吕不韦坚持《吕氏春秋》的治国义理，想现在就谋求民心，慢慢让百姓休养生息。道理没错，但这和年轻秦王想迅速一统天下的政治理念完全背道而驰。

来劝的官吏愈多，便愈发显得如今朝堂吕不韦势重，这是逼着秦王政推行《吕氏春秋》当国法，否则一国之君手下竟无可用之人。

加上吕不韦曾献嫪毐淫-乱宫闱，又有郑国为间的把柄，此时不处理，更待何机？

只是吕不韦经营多年，声望滔天，无论将他迁徙到哪里，完全可能依旧宾客盈门。吕不韦若坚执无休止地传播《吕氏春秋》，嬴政纵然不能容忍，又能奈何？

除非这个享有巨大声望，以致嬴政不能像处死嫪毐那样轻易问他死罪的，曾经的仲父，死了。

嬴政本已有决断，但小宫女拿着最新最好的纸来了。

“陛下，以纸为器，通行六国，文信侯有商队，能得六国之财可助强秦。”小兔子的声音一如既往软糯，轻盈，似思虑良久，不敢高语。

蒙毅在一旁内心诧异，近来为吕不韦劝说之人繁多，大王啥都听了一把，以吕相邦的“商队”为由的这还是第一人。

世人皆知，吕不韦少为商旅，家财万贯。

他原是卫国人，在归秦之后，便将自己的商贸之地搬迁至秦，到秦王政继位，他被封为文信侯，赐洛阳十万户作为他的食邑，如今洛阳已是他的根基所在。

这些年来，他的商队与诸国贸易，贩卖美玉象牙的器物、收集能歌善舞的美女、与赵地交易名骥良马……江南的金锡是他从魏国找到的门路，商队通行诸国，因为他是秦国相国，所以六国少有为难。

这些年秦国在他贸易下，民有所归、安稳平定，所谓商路如水，可滋润国家。

权路之道，可进不可退。吕不韦为相十余年，早就已经有了无数依附官吏，便是他想退，这些人也不会让他退，只能硬撑。

他的封地是周朝故地，极为富足，一旦他倒下，这些封地爵位便要全数退还于秦。可他的行商根基早已融入封地之中，若是收回，顷刻间那通便六国的商业帝国便告倒塌，此为他一生心血，任谁见了，不叹一句可惜？

只是世人亦知，秦王厌商。怕是吕不韦一退下，先前的商政便要悉数勾销。

这可不得了。

吕不韦花了二十年建立的商队，秦王若是治他罪，这些财物就会被没收，商队人手也会通通拉去种田，无疑是杀鸡取卵了，这种人手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弄好的。

士农工商，商位于末，地位低下，皆因古人忌惮商人之“能”。要知道在古代经商，难如登天，能成功的多年积累下来，有人有钱有势力，自身能力眼界皆非常人可比，难保随时可以成为倾覆政权的一方诸侯，是以上位者历来无不打压限制，同时伸手找他们要钱要得厉害。

即便如此，商人在各个时期亦夹缝生存，屡有建树。

政哥只是不知道“商战”的魅力，举个小小例子，若是他在之后统一六国推行秦半两的时候，以“商”为路，不知道能轻松多少。

纸张这东西推广起来才有文化爆炸，秦国吃了“没文化”的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要知道，秦国最麻烦的地方就是统一六国后推行的郡县制对人力要求太高了，全得是精通吏法之人。但这些人才毕竟有限，去六国时也语言不通，如此，政令自然难行。

政哥知道这个问题，他用的是自己无尽的精力和治理才能，到各地巡视，亲自驱使他一手打造的巨轮。

头铁祖龙一生倔强，搞事从不用怀柔手段，杀起人来干净利落，就像屯留、嫪毐两事的难民，说搬就搬，不搬就罚去修水渠挖铜矿。

打六国的贵族豪族，不乖就通通喊来咸阳城，就近辖制，在政哥“淫-威”之下，人家确实乖了几年。

然则，他的身后无人，在他死后生生不息的贵族豪强就全跳出来了，各个都能在政哥的坟头蹦迪。

作为文化和商业双重载体的各式各样纸张，成本真的是极少，只是芦苇野草罢了。而且容易运输不会腐败，又非盐铁可强六国，是极为可怕、安全性还高的吸金利器。打仗就是钱粮比拼，有此相助，再从六国购得布匹粮食，岂非大利？

小小一方纸的好处，聪慧至极的嬴政如何能不明白，他听懂了，小宫女是想要吕不韦帮忙挣钱？

怎么，小宫女近来豆腐卖得不顺，想要通过卖纸增加收入吗？蒙毅不是说她私底下藏了一箱黄金（跑酷龙奎给的），应该不缺钱吧？

主意竟然打到一国相邦身上，胆子不小。

纸张通行六国是迟早之事，和丞相留不留用有何相干？

嬴政道：“长使所虑，寡人明白。只是丞相岂能轻易安身而退，一心治商？”想要卖纸强秦可行，其余人也是可以考虑的，他看吕不韦手底下的客卿李斯就不错。（李斯：？？？大王，臣是治世能臣，岂可匹配低贱商旅？）

“吕相邦有大功于秦，陛下您不好直接杀他，何不让他主动去了权位，留有用之身为国效力。”

不好直接杀没错，但嬴政自有曲折杀的办法。

“商旅行遍天下，有洛阳作基，又怎知丞相无二心？”小宫女想得太简单了，便是吕不韦想辞去了权位，治下官吏亦是以他为首，去与不去，无甚区别。所以，吕不韦最好的结局，老少君臣都心知肚明。

祁绮知道结局，知道吕不韦便是死也不肯让自己的存在影响了为之努力许久的强秦大业。

世人道吕不韦以赢异人奇货可居，但真正可居的奇货，是能完成大一统的秦国。

“丞相视秦国为故土。陛下，尽可一试。”左右都是一杯毒药的事，吕不韦肯定能过关。

【真话】

嬴政明白小宫女的意思，这事他自然可以试，只是为何小宫女对丞相如此有信心？

吕不韦位高权重，小宫女幽居深宫，他们不曾往来，当不可能是他门下。

是为了吕不韦的商队吗？文信侯志在安邦，他是虎父，底下却全是犬子，无一继承人可让吕不韦满意。

难道这才是小宫女所图？那是一支强大商队，人才济济，六国何人不眼馋？

近水楼台，又岂可废。

嬴政没有回应。

小宫女知道这代表着政哥有所犹豫，没有得到努力的结果，面色不曾改变，退出去了。

传奇吕不韦，我尽力了。

看着几乎瞬间放弃的小宫女，嬴政一时内心有些好笑。

小宫女不知道自己的能量，她只要再多说几句，自己都得先应承她，而不是故作犹豫了。

现下年轻的秦王政看着面前的老人，他视秦国为故土吗？

小宫女天真，吕不韦当初的母国已经在他的安排下被秦国纳入，秦自然是他的故土无疑，这有何可称道的？

一位权臣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帝王极大的威胁。

面前的老人，数十载为秦国效力，到他的面前，似乎只是一名普通的老人。

从前他引导着自己，如今他亦站在自己的身后。他又是真心视自己为王吗？

嬴政的心绪复杂，想起了许多关于自己生父的遥远流言，又在脑海里把这荒诞的想法拨开。

一国之君想要杀人，方法太多了。以吕不韦的政治素养，啥也不用多做，只要派人过去说他两句，没有意外的话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值得一试吗？

小宫女的顾虑亦有道理，乱世行商岂能容易，也只有强秦商队能通六国，其余怕是连三晋都难出去。诸国权贵谁不贪婪，寻个由头没收货物都是寻常，最怕连人手一起扣押问罪，须知健壮隶臣也是价值不菲。

出国一是太远麻烦，二是去了就肉包子打狗，全算送的。秦国就没这担心，扣吕相国的货，真当强秦的铁拳是摆着好看，他们可没事都想揍人，何况白送到他们面前。

如此，吕不韦倒更像是秦国放出去的饵，只等六国“有心人”。

近来大梁人尉缭来，说秦王曰：“以秦之彊，诸侯譬如郡县之君，臣但恐诸侯合从，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原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

三十万金，那也是如今强秦国库的几乎全部。但嬴政想应下他，钱财而已，再赚便是，暗战之力不可小觑，何况尉缭确为人才。

不妨吕不韦和尉缭配合，或许能省下一半，都有可能。

思定，嬴政如常开口：“丞相，可愿为寡人将纸通行六国？”

吕不韦没有犹豫：“老臣愿为王上分忧。”这一句话便是免了历经三朝、数十载的丞相之职，回到了最初。

进宫前，吕不韦便是做好了思想准备。

蒙毅端来酒樽。

居然是【真话】，嬴政举起，眉眼如锋，唇角勾起，看向面前的白发老人：“寡人预祝文信侯一路顺风。”

吕不韦抬头看着年轻秦王，当初自己在赵国捞走赢异人还特地抛下的孩子，如今一路风霜，靠着自身天赋，超乎所有人的期待成为了最强的王。

少年帝王凤眼如炬，无论带着何等笑意，都裹挟雷霆万钧之势。

吕不韦看着秦王政成长，倾尽教养于他，他有何等能耐，普天之下也许没有人比他这个嬴政的仲父更清楚。

有大王在，大秦当车轮滚滚向前，无论他身在何处。

纵有门客三千，树倒猢狲散，曲终人了。

二十年的商队，自己的儿子们都不成器，没有继承人不过一盘散沙，会转瞬即逝，那些自己培养多年的好手也只能投身繁重劳役，碌碌无为。

终是尘归尘，土归土，只要大秦不倒，他这一辈子足矣。

方才心头的酸楚朦胧，在周身一转，化为释然和坦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再多的抗拒和婉转，只可能换来生不如死。

那些到大王跟前求情的人看不透，他几经风雨，如何看不透。

只是或许，他在身老之后，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般结局。

当初孤注一掷的时候，还曾想过，后来的后来，权势化人。

不过是回到当初罢了。

吕不韦眼波几乎没有流转，举爵时，脸上一贯的笑如春风：“老夫谢大王成全。”

嬴政眼底无波，神色淡然，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老人，尔后转身。

小宫女是对的，吕不韦暂无二心。那便留用吧。

文信侯吕不韦，大秦前相邦，拄着竹杖，一步一步走过章台宫悠远回廊，慢慢迈向胡杨林。

身后影子微斜。

进宫前，他已有部署，剩下他亲自操持的事不多，只是不知道大王这樽酒给自己留下的时间够不够。

君臣相别的同时，人在偏殿，很快抛开传奇文信侯的祁绮，专心侍奉着好不容易冒头的辣椒绿丫丫，突然听到脑海里一个巨大声响。

震得祁绮差点把手中的脆弱小苗掐没了。

她忙撒手。

“恭喜您有一个新的位面交易主发来新消息！”

祁绮：！

家人们！这叫什么？好人有好报？好人一生平安？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10.31（周一）入V，零点给大家表演三合一魔法

谢谢大家喜爱，期待一起跟七七在秦国搞基建，跟祖龙爸爸贴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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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祖龙:……这世上居然有朕不擅长的事，不科学

五个月后，祖龙:别问，问就是一心只想换号重练。

颐今:祖龙爸爸，今日学什么？

祖龙:你你你你，给朕生！

颐今瑟瑟发抖:生啥？

祖龙:生个像朕的。

颐今:臣……朕做不到啊。

在熊猫嬴政的监督下，只好开始……相亲

下跪何人应聘皇夫，报上名来

“项羽。”

“刘邦。”

“张良。”

“墨家巨子。”

……

这李斯真是个人才，各个全部都是灭秦一等一好手。

颐今膝盖一软，深怕祖龙爸爸一怒之下把他们一锅端。

回头一看，果然嬴政眼冒绿光，低沉嗓音缓缓开口:“……都收了。”

颐今:“啥？？？”

再后来，颐今每日大喊，这些一个个都是基建狂魔……吃不消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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