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只知他来自江陵，在国子监读过书，但也没想着，他们会有什么交集。
即使有交集，那两年前给她写信的，又到底是不是她认识的小陪读？
玉姝不太确定的地方在这，她很想问问魏景，他是如何认识她的？又为何会给她写信……
“不求富贵，不求名利，只求安宁……”
“小妹，你知道那个魏侯爷是何时从国子监回江陵的么？”玉姝问道。
玉昭正换下靴子，她弯着腰，边脱鞋边说道，“阿姐，我不清楚，但你们就是在国子监认识的啊？你不知道么？”
“在国子监认识的？”
“是啊！听闻在国子监还没学完就回去了。”
玉姝愣住，内心像拨开了山间云雾，似乎快要看到山林的真面目。
少时，国子监。
彼时瓢泼大雨，小玉姝正蹲在一方屋檐下，把玩着手里的小绣球，这是拿她婚事取笑的那些人塞她书堂屉子里的。
小玉姝用绣球接住雨水，又用手挤出里面的水分，一来一回的，她神情专注，但脸上没有多少笑容。
突然，手里的绣球被人夺走，怒火一下子点燃，小玉姝正想呵斥，结果抬头就看见被淋成落汤鸡的小少年出现在她面前。
他本就穿着一身白衣，但身上脏兮兮的，像似从泥巴坑里出来。
“阿宁！你做什么？”小玉姝站起来，伸出手想将小少年从雨里拉回来。
但那人抱着绣球，站在雨中纹丝不动。
“姝儿，你好好长大，变得优秀，等日后就是他对你高攀不起，看谁还会来嘲笑你。”他嗓音嘶哑，说的话却掷地有声。
“我本来就很优秀！”小玉姝喊着，手上还是没有放弃将他拉回来，“你是傻了么？快进来！”
少年摇了摇头，眉眼间融着哀伤，像似长大了不少，说话也比平常沉稳，“我只是想过来和你说一声，我要走了。”
小玉姝眨了下眼，愣住，她半边衣袖已打湿，小手拉着他的衣衫角，问他，“你去哪？去多久？还回来吗？”
小少年将自己的衣角拉回，撇开她的手，说道，“我走了后，你好好上完国子监的课程，你爹爹不是不喜欢你，他可能只是还没有意识到你有多重要。”
“你去哪？”小玉姝只想知道他要走去哪，“是回家吗？”
少年点了点头，“我之后都不在京都了，姝儿，能当你的陪读，我很高兴。”
“我也高兴，你能不能不要走。”小玉姝站在屋檐下，问他。
“小世子！”雨中，不远处有人唤他。
闻声，小少年遮下眼睑，神情落寞，“我得走了。”
雨声很大，掩盖了远处的声音。小玉姝只见他抱着自己的绣球，突然转身离开，她的眼眶子泛红，泪水很快夺眶而出。
“阿宁！”
“阿宁哥哥！”
“那你以后回京都要来找我啊！”小玉姝大声喊道，想盖过这瓢泼的大雨声。
望西园屋内，等玉昭到女子面前唤她更衣时，玉姝才从回忆中愣过神。
……
竹方园内，百末守在魏景身边，说道，“侯爷，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弃车爬山，要不是您派人点灯，那几位女娘估计没能这么顺利……”
“多嘴。”魏景打住他的话，问道，“你查了没有？莺莺山庄怎么这么多红灯笼？”
“属下查到是半个月前，莺莺山庄挂过红灯笼，满山都是，甚是喜庆，只是今日在那山路上点着，有些渗人。”百末说道，“那几位女娘真是胆大。”
“百末！”魏景偏头看他，“你何时这般喜欢闲言碎语的？”
百末缩脖子，连忙说道，“属下知错。”
接着汇报道，“半月前是山下的老仆送来的红灯笼，也没听说是给何人用，但亮了一个晚上后，那些灯笼又全被换下，所以现在还好好地保留在山庄里。”
半个月前……长公主赏花宴后，他就忙着选秀一事，没怎么关注到这莺莺山庄。
但是，这莺莺山庄是长公主的地盘，彼时她在京都城内，要在莺莺山庄点红灯笼做什么？
“此事还有谁知道？”魏景问道。
如果不是因为天渐黑，见玉姝她们还没到山庄，他也不会想着点灯，也不会发现这山庄多出了这么多红灯笼。
“都是在山庄外服侍的人，他们知道的也只有这些。”百末说道。
“居然守得这般严。”魏景若有所思道。
“主子，要继续查下去么？”百末问道。
红灯笼向来为喜事节庆所置，但这灯笼与山下的买卖似乎并不相干，但却口风却守得更加严密。
他在长公主府探了那般久，也从未听人谈起莺莺山庄，这事本就奇怪。
要么此事已被长公主下了死令，魏景想了想，吩咐道，“不用了。”
春日宴已至，驸马被安排出京了大半年，到现在，也没听说有召回的意思。
这莺莺山庄本是他们二人成婚时，先帝赠送长公主的礼物，魏景担心，再查下去，会牵扯出什么秘辛，到时候便是他的冒犯与得不偿失了。
……
过了一会儿，嬷嬷告诉说马车已经上来了，长公主在芙蓉厅摆了迎客宴，邀请众人一聚。
一路上，玉姝二人都由嬷嬷跟着，连翘便没有进厅伺候。
几人都已落座，和赏花宴上不同的是，这次男女分席，隔着中间的圆台，迎面对坐在长公主的两边。
玉姝刚进去，就看见魏景已经坐在了前席。
他换了一身玄青衣袍，万寿云图作暗纹，在花花绿绿的郎君面前并不突显，但着他身上，气质昂扬，让人眼前一亮。
玉姝忍不住瞧了一眼，随后转首，再抬眼却瞧见高台上的长公主。
见她打扮，玉姝愣住。
长公主赵玥穿着玫红色金四秀线长服 ，外着南城薄丝外衫，称得她体态轻盈，不失华贵。
望着那薄丝外衫，玉姝一眼看出是自家的货料，京都城内，名贵少有。
愣住一秒，玉姝走上前向长公主表达感谢，长公主也客气地，笑着让她赶快入座。
玉姝最后坐在张瑶旁边的席位上。
但是不曾想，她刚坐下去，长公主就在上边唤道，“张小娘子，坐我跟前来。”
张瑶下意识摇头，但又发觉自己这样不合适，于是说道，“公主殿下，臣女坐着就好了，您看那边已经坐满了。”
她说完，长公主看向自己的身侧，发觉已经坐上了七七八八的人，有些是世家贵女她认识，有些虽穿着华贵，但一点印象也没有。
长公主看张瑶一眼，见她已经坐好，还朝着自己致歉，长公主脸上要笑不笑，但也不再为难她。
这张瑶出身将门，小女娘被教导如此，长公主已经有所预料，心想着，幸好此女没有入宫门。
随后，长公主又无意看了一眼张瑶身旁的玉姝，又将视线移向她的身后嬷嬷身上。
嬷嬷在后面恭敬地站着，见她未抬眼看向自己，便知道一切正常，赵玥随即移开视线，命人正式开宴。
尚是迎客宴，未及真正春日宴。
因此多是美酒佳肴相待，几人纷纷感谢长公主邀宴，玉姝也作了谢礼。
只是她刚回到自己的席位，对面有郎君路过她们这边，举着一杯酒朝她行了过来。
“玉二娘子，可否领情，与在下喝一杯？”是万远侯之子赵双，在他旁边还有人拉他的衣服，想提醒他。
这女娘已有婚约，即使长得再美，他们也不能打她的主意，而且还当着长公主面请酒，他怕不是疯了。
但赵双好像并不在意，他举杯，看着玉姝。
玉姝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酒杯，围起长袖，大方地饮了下去。
“没想到二娘子如此爽快！”赵双说道，“原先是我误解了。”
“赵世子客气了。”玉姝说道。
原先因她对沐阳婚约抵触，有不少人觉得是她眼高手低，侯府之女配郡王之子，说起来也是美谈，但自春芳楼接外室后，那些人便有了一些别的想法。
再如何登对，也不应该让妓生子之事发生，未娶妻，先有野种，也太丢世家的脸了，即使他是郡王世子，这种婚事，得女娘不喜也正常。
见玉姝饮得爽快，也没有传言那般高不可攀的样子，陆陆续续有女郎和男君尝试与她结交。
玉侯府在世家中的地位虽不算多高，但玉老爷在朝有实职，玉夫人的娘家还是梁国公府，综合下来，是个好结交的家世。
但最重要的是，玉家女娘样貌都不错，尤其是玉二娘子，和美人交好，他们都十分乐意。
张瑶在旁看着玉姝一杯接一杯，看着十分开心。
终于有人发现她的宝贝啦！
美貌，就不应该被埋没！
“阿瑶姐姐，二姐姐的酒量这么好啊。”玉昭在旁小声说道，边说还边试探着去拿酒。
张瑶眼疾手快，拿起酒壶，说道，“你阿姐从小与我臭味相投，又经过我培养，酒量自然是好，但你还是个小孩，不能喝，喝了你阿姐回去得挨骂了。”
玉昭瘪瘪嘴，缩回了手。
“玉二娘子，我从前也对你有些误会，我敬你一杯，望你原谅。”有女娘也过来。
“二娘子，我也一直想找着机会与您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与您的月牙坊合作一番。”
来者，玉姝都没怎么拒绝，她时不时站起迎酒，对此也并不反感。
她后面喝酒只作浅尝，对方瞧见，也十分理解。
魏景这边也是来往不断，偶尔停歇看向玉姝那边，见她松弛有度，往来自然，便知道她心情不错，对这种应酬有自己的考量。
她变了一些，比他以为的，更加从容，也更适应世家的环境。
小时候的她，逃课偷跑，常常与这些人格格不入。
但这种变化，魏景看着，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有些低落，有些难受，但也为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