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风初定 缥缈峰头云散(1 / 1)

太湖曼陀山庄的花厅内,王家豢养的练家子们一拥而上,将花厅里的人团了个水泼不进。王夫人站在最外面,咬牙切齿地下令:“速速把那贱人给我拿下!”

众人得令,纷纷出手。盛无崖叹了口气,踩着凌波微步一边避让一边高喊:“我与夫人素昧平生,何故一见面就刀剑相向呢?”

“明知故问!”王夫人恼怒地看着她,一副恨不得扒了她的皮的样子。

盛无崖还是不愿欺负师弟家的小辈,在花厅内与众人周旋了好半天。之后,见王夫人仍不松口,非要手下绑了她,这才越厅而出,从一众仆妇的手里将王夫人拎了起来。

她拎着李青萝飞到山庄佛塔的最高处,点了穴道把她放在了一角飞檐上。佛塔有九层之高,大风从湖上刮来,吹得人头晕目眩。盛无崖半蹲下来与李青萝平视,好声好气道:“你不要怕,我只问你几句话就走。”

王夫人的家仆们赶到佛塔之下,一时投鼠忌器不敢妄动。王夫人气急了,连骂了好几声“废物”。

“你为什么一见面就骂我?”盛无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骂你怎么了?”王夫人恨恨道:“要不是技不如人,我非剁了你做花肥不可!”

“……”盛无崖揉了揉太阳穴:“好吧,下一个问题……”

“夫人慈亲可是兖州仙源县上字讳春、下字讳秋的丁氏?她眼下身在何处?”

听到这话,李青萝面色大变,厉声道:“你还想害我母亲?你就是杀了我,也绝不会从我这里问出一字半句!”

看着对方愤恨异常的脸,盛无崖觉得自己确实问不出什么来了,便解开王夫人的穴道,把她从佛塔上拎了下去。之后,她不放心地又在山庄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半点丁春秋的踪迹,只好按下这事,离开姑苏往荆湖南路赶去。

时隔多年再回故地,盛无崖并没有用轻功直接上山,而是沿着东边的那条小径步行,慢悠悠地往山上走。六月,榴花似火、槐影正深,山里风轻雾薄、流莺声新。与过去相比,这条窄道上的机关陷阱变得更加复杂了,盛无崖一边走一边品评,心想徒子徒孙们果然都大有长进,没有白白荒废岁月。

窄道尽头,是一块盛无崖昔年开荒时亲手掏出来的大石头,上面刻着“稷菽宫”三个字。这块石头显然被人好生打理过,周边不似过去那样荒草丛生,而是花影叠叠,芳华有秩。此时恰逢正午,日头走到了最高处,矮墙上的各色蔷薇开出了大片大片的花毯,在强烈的阳光下灿烂得仿佛要灼伤人的眼睛。盛无崖站在日光里也不觉得热,光洁无暇的皮肤和身上的白衣融为一体,整个人都在隐隐生光。

与过去相比,稷菽宫如今的规模已经很大了,房舍延绵不绝,颇为恢弘。也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她一路走来也没碰到什么人,只有各类繁盛的花草,在盛夏的蝉鸣里勃发着无穷无尽的生机。盛无崖沿着记忆里的路线朝自己曾经居住过的石屋走去,发现这条小径两畔种满了垂丝海棠。海棠尽头,多出来了一个小院,她的石屋就在院中,屋前有她喜欢的秋兰白芷、小池锦鲤,屋后是一片幽深的竹海。

小院的石墙并不高,上面爬满了薜荔与女萝。一个中年美妇人拿着剪刀修剪着这些香草的枯枝败叶,完全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到来。盛无崖停下脚步,隔墙唤了声“清露”。

美妇人正是函谷八友中排名第七的石清露。她听见这声呼唤蓦然抬头,看清来人后神情一滞,连剪刀都掉在了地上,可随即,那种呆滞就被巨大的喜悦取代了。石清露奔出院子,高高地唤了声“师祖”。

“不要多礼。”盛无崖托住徒孙的身子,不让她下跪,欣慰道:“清露也长大了。”

听了这话,石清露不自觉红了脸,羞涩道:“师祖风采一如往昔。”

“星河可在?”盛无崖又问。

石清露一边把师祖往院里引一边回答:“在的在的,师父还在地里。您稍待片刻,清露这就去唤她回来。”

石屋里非常敞亮,过堂风从窗外的竹林里徐徐而来,带走了夏日的所有燥热。盛无崖在廊下席地而坐,逗了会儿小池塘里的锦鲤,没多久,就看到苏星河和函谷八友疾奔而来。

当然,函谷八友如今是不全的,一半都在山下游历,连虚竹母子都不在。盛无崖一一问过徒子徒孙的近况与武功,开口道:“虚竹去哪里了?”

苏星河如今看起来虽然是四十多岁的样子,可一头乌发却早就白了。听到恩师的疑惑,她眨了眨红彤彤的眼睛答道:“清露这几年培育出了一种更高产的玉米,师弟自告奋勇下山推广去了。”

“那叶二娘呢?”

“她呀!”苏星河无奈地叹了口气:“嘴上说着要让儿子独自下山历练,结果师弟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偷偷跟上了。”

“原来如此。”盛无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又问:“新的玉米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师祖请往这边走。”石清露赶紧站出来引路。

这一天,盛无崖走遍了棋坪山的每一个角落,好好地夸奖了一番徒子徒孙们的经营。众人又是喜悦又是惶恐,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干,一整天都围在她身边。当天晚上,盛无崖见山上的各类辣椒长得正好,便挽起袖子炒制了牛油火锅底料,将徒子徒孙们唤到自己的院子里用饭。苏星河很愧疚,自责道:“弟子汗颜,竟还劳动恩师下厨……该让我等孝敬师父才是。”

盛无崖捧着一盏热茶坐在廊下,温和地安抚:“你也知道为师如今已吃不下什么了,就剩这么点爱好,你不要客气,快些动筷吧。”

在盛无崖的劝说下,苏星河终于和徒弟们动起了碗筷。火锅分了两个口味,一个是菌菇清汤,一个是牛油红汤。蘸水除了日常的油盐酱醋,还有藤椒、白糖、芝麻、蒜茸等物,配置和后世基本一样。

石清露吃不了红汤,酷爱芝麻酱。范百龄、冯阿三以及李傀儡都是狂热的辣椒爱好者,一边嘶哈嘶哈一边往碗里使劲儿加小米辣。苏星河口味居中,即不过分嗜辣,也不是一点辣椒都不沾。说到辣椒,盛无崖从美洲带回来的朝天椒和二荆条在她离开的日子里入了土,留下了一群二代、三代角鹿在棋坪山耀武扬威,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这顿火锅一直持续到了半夜,盛无崖含笑坐在廊下,一边看着逍遥派的后继者们满头冒汗一边与他们拉家常,心情十分愉悦。吃到后面,冯阿三等人都开始饭昏,矜持如石清露,也红着脸打起了饱嗝儿。至于苏星河,她在恩师面前一向没什么形状,不仅熏了一身蒜臭,还要就着这味儿与恩师同寝。

盛无崖敲了一下徒弟的额头,嫌弃道:“快去洗漱,洗香香了再来。”

“好!”一向在弟子面前严肃持重的苏星河火速跑去沐浴了。

一个月后,棋坪山来了位不速之客。苏星河神色忐忑地前来禀报时,盛无崖正在院子里喂鱼,听了徒弟的话,她因为过于诧异,忍不住再次确认了一遍:“当真是丁春秋?”

“正是表妹。”苏星河点头:“没有您的吩咐,她不敢登山,这会儿正在山下静候。”

“那你带她上来吧。”盛无崖把手里剩下的饵料都撒在了鱼池里,然后坐到廊下纳闷。丁春秋多年杳无音讯,如今突然现身,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一刻钟后,苏星河领着一个同样白发苍苍的妇人走到院外。那人头发虽白,但面容五官却比苏星河年轻多了,担得上一句鹤发童颜。苏星河在恩师的示意下将妇人领进院子,然后站到了一边。

“丁春秋拜见掌门!”妇人俯身大拜。

“你且起来说话。”

“弟子不敢!”丁春秋把额头低低地贴在地上,声音有些惶恐:“弟子自知大错已成,不敢奢求掌门原谅。只是青萝毕竟也是师父的骨血,求掌门大人大量,放过她吧!”

盛无崖听得满脸问号:“我没对你女儿怎么样吧?”

“您不是——”丁春秋下意识地反驳,又急急闭上了嘴。

“我怎么了?”

“没什么……”丁春秋连连摇头:“是弟子想岔了。”

“丁春秋!”盛无崖声音一肃,陡然严厉起来:“我寻你多年,全为你当初加害星河之故!你既然拜在秋水师弟门下,当知同门相残,乃是大忌!这是你自己的过错,与你女儿何关?”

丁春秋被这声厉喝震得脸色一白,半天说出话。

“你说,这其中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隐情?今日不一五一十道来,你就别想下山!”

“我……”丁春秋白着一张脸,“我”不出个所以然。

“星河,你先下去。”盛无崖看了徒弟一眼。等苏星河的身影彻底不见后,她冷冷地觑着丁春秋,开口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是。”丁春秋惨然一拜:“都是弟子的错,是弟子勾引了师父抢走了他……”

“不是——”盛无崖脑袋更大了:“你们师徒俩两情相悦也就罢了,这跟星河有什么关系?”

“啊?”丁春秋顿了顿,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掌门不怪我跟师父吗?”

盛无崖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这有什么好怪的?难不成我是天王老子,管天管地还得管人拉屎放屁?”

丁春秋被这位逍遥派传说中的掌门惊到了,满脑子都是“拉屎放屁”几个字。盛无崖见她又开始发呆,便让她回神好好说话。丁春秋抖了抖,一个劲儿地承认自己心胸狭窄误入歧途,对不起表姐云云,至于其它的,却是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了。

盛无崖又问了她这些年的经历,见她除了想加害苏星河那件旧账外,也没在外面做什么歹事,便叫来徒弟,让丁春秋当面给她道歉。丁春秋对盛无崖的吩咐无有不应,别说道歉,就算让她给苏星河提鞋都愿意。

当年自丁春秋走失后,苏星河就一直十分挂念这个表妹,再加上两人如今的年纪也都大了,亲人陆续去世,因此,在丁春秋痛陈己非道完歉后,苏星河当场就原谅了她。盛无崖不放心,再次对丁春秋陈述了一遍门规,警告道:“若让我知道你在外面举止失德,就算你师父亲自求来,我也不会轻饶了你。”

“我哪敢啊。”丁春秋委屈巴巴道:“再说,师父他也不会为我求情的……”

这个让盛无崖一直不放心的师侄叹了口气,神色寂寥,无限怅惘。

盛无崖强行打断她的神伤,严肃道:“春丫……你觉不觉得你把李青萝教得有点歪?”

一听这话,丁春秋心虚不已,麻溜地在地上磕头道:“弟子知错了,求掌门不要和青萝计较……”

“我跟她计较什么?”盛无崖挑眉:“我打算跟你计较计较。”

“请掌门责罚,弟子心悦诚服,绝无怨怼……”丁春秋把头埋得更低了。

“这可是你说的啊……” 盛无崖咧开嘴,笑得有点让人毛骨悚然:“本座要罚你在稷菽宫挑半年大粪!”

“是!”丁春秋再次大拜:“谢掌门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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