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廿四)雨夜荒村(1 / 1)

只见搭高的祭台上,摆放着一座漆红神龛。

两条似蟒蛇般的触腕,卷起了垂帘,扁平而柔软的躯体,啵的一下,吃胖了般,稍显费劲的才从神龛内挤出。

形似远古海兽的怪物,落地后,便舒展开了它的肢体,站起来,约莫半人高,八条灵活的腕足,扭曲交织、或挥舞着,那是在表达即将开餐的兴奋。

圆溜的脑袋两侧,各长着一对眼,此时正齐齐望向它今夜的祭品。

一男一女。

不是别人,正是余老二与王氏!

此时,这对夫妻,皆被堵着嘴,各自五花大绑,只能惊恐的瞪大眼,眼睁睁的看着,那所谓的村落守护神,挪动着六条腕足,口水滴答的,走向他们。

还有两条触腕呢?自然是在朝他们卷伸而来。

那布满吸盘的触腕,圈圈锐利的牙齿,捕捉起两只不能动弹的猎物,简直不要太轻松!怪物长在顶端的口器,不断蠕动着。

当口器张开至最大后,触腕卷起一人,直接倒吊着,连皮带肉吞下去,不多时,噗噗噗的,吐出来一堆骨头。

孙小禾扒在门外,牙关都在颤栗。

她可算是明白了,原来,每夜里,失踪的乡民,便是这般消失不见的。

怪物的触腕,继续卷向另一人。

如法炮制,很快地,祭台上,便多了一堆白骨。

祭台底下,余家村的乡众们,简直如同魔怔了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管恭敬而虔诚的,跪伏在地。

惟有村正,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提出要求:“茈神啊,还望您眷顾我等信众,庇佑我余家村,保得一方太平。”

孙小禾咬着手,闻言,不可置信,甚么狗屁神!

分明就是只吃人的怪物!

她不知道该如何唤醒这些心神被蒙蔽的乡民,她想不出办法,她想要示警,可她甚至都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怕被怪物听到,怕变成那堆白骨之一。

进食完毕的怪物,颇为餍足的,扭动了下躯体,缓缓的,朝着神龛爬去。

就在这时,怪物停顿了下,脑袋两侧的一对眼睛,定定的,望向未曾关紧的祠堂大门缝隙处,孙小禾被发现了!

她转身就要跑,可怪物的触腕,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迅捷,须臾间,便延伸到了她脚边,牢牢卷住了她的脚踝。

孙小禾摔倒了,额头磕到了地面,只觉晕乎乎,眼冒金花,还是脚踝处传来的刺疼,让她稍稍清醒了点,她正在被拖向祠堂深处。

伸手,死死的扒住门槛,挣扎着往外爬,可她根本不是怪物的对手,咬紧她脚踝的触腕,略微收紧,她便觉踝骨都要被勒断了,实在是太疼了!

双方较着劲,孙小禾以为她坚持了很久,实则,也就四五息,怪物的第二条触腕挥动着,朝她的双手,卷了过来。

最终,她被捆手捆脚,运向了怪物的嘴边,距离贴近到,她已经能看清那蠕动着口器内,黑洞似的喉口。

祠堂的大门敞开着。

孙小禾浑身发麻,迷迷蒙蒙间,似乎看见,暗色的雨幕中,撑伞的漂亮女郎,缓朝她走来……

孙小禾躺在地面,她睁开了眼,天亮了。

祠堂凌乱无比,似乎经过了一场大战,村正及其余乡民,都不见了,高搭的祭台上,那座漆红神龛,半歪倒着,垂帘散落。

她不敢久留,撒着脚丫子,跑向了祠堂外,初时,还为这回的死里逃生而感到庆幸,可这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一场噩梦!

孙小禾本来是想去告知乡民们,神龛有异,不可信,那里头住着吃人的怪物!

熟不知,还有更恐怖的事情在等着她。

等到她急急的,敲响了数户人家,都无人应答时,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后来,她挨家挨户的去喊人,绕着整座村落,走了个遍,发现,空无一人,除了她。

似乎一夜间,村落里的乡民,全都凭空消失了。

她很害怕,想要往外走,可她根本走不出去!整座村落,似乎被一层隐形的罩子给圈住了,她总是不断的回到原地。

惶惶而失落的,赶在天黑前,回到了桥对面,孙小禾缩在被褥里,不敢探头。

就这般,闷在被子里,盘坐着,睁眼熬过了一晚,待到第二日,天光亮起,外头依旧在下着小雨,她试探着,走出去,赫然发现,村落里人烟恢复了。

那些消失的、不见的乡民,一个不少的,尽数都回归了。仿佛无事发生般,照旧生活着。他们彼此会打招呼,会高兴、会害怕,显得如此正常。

这让孙小禾更加疑惑惊惶了!到底怎么回事?他们真的还是活人吗?!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所看见的都只是假象!充其量,不过就是些被操控的傀儡而已!余家村的乡民们早在那晚就尽数死去了!

……

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雨。

不见星空的夜晚。

破旧的船只,飘荡在水面上,孟姚扶着船沿,望着眼前历经岁月风霜的孙媪。

她问道:“溪河里的那只凶灵,便是丽娘与余六郎共同裱制的那柄伞所化?”

万物皆有灵。那柄伞,不知得了甚么机缘,生出了灵识,却因匠师之死,凝冤而化怨,成为了替主复仇的凶灵。

一晃眼,被困守在此,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啊!

孙媪注视着水波,以往的回忆,历历在目,她长长的叹气了声:“我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整座村,皆为丽娘陪葬了。”

怨恨不止,轮回不停。

这都已经是第四十个年头了。

“斗了这么久,溪河里的凶灵,显然,更胜一筹,整座余家村都尽在它掌控中,除了祠堂。祠堂被神龛内的怪物所占据着,控制了部分乡民傀儡。”

“想必是二位天师,收拾了神龛内的怪物,因而,溪流里的凶灵再无任何钳制,便裹挟着暴涨的溪流,冲击了祠堂,这才有了今夜的这场滔天洪水。”

陆九曜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大结界套小结界,凶灵以雨为媒介,撑起的是外缘的大结界,茈鱼藏身神龛,被打压着,估计力量不足,只能撑起祠堂的小结界。”

孟姚发现了盲点:“那您这船,不似是刚备好的啊?”

孙媪重新划起桨,她笑了起来,带起了眼尾的细纹。

只听她颇为无奈的道:“这都习惯了。”

“这船啊,陪着我,有些年头了,可是撑过了不少大风大浪的。”

“盘踞在余家村的两方势力,一直都没消停过。往年的春雨季,就是凶灵苏醒,大发神威的时候,这时候,这座村落,结界张开,会有那么一两位外来客误入。”

“就似二位般,或借宿、或迷途,总之,各有缘由。进村容易出村难,也有外客察觉不对劲,连夜要走的,可是,走不掉,大多皆埋骨在此。”

“纵是我想要提醒,也是有心无力,凶灵偶尔会护着我一下,可若我多管闲事,凶灵是不会应允的,还有祠堂内的怪物也一直对我心存觊觎,我并不敢过于出格。”

“有时候,怪物会借着乡民傀儡,哄骗外乡人,绑了他们献祭。凶灵则会借着春汛,水淹村庄,携着巨大的水浪,一遍遍的,冲向祠堂,找那怪物的麻烦。”

“头一回,我差点淹死,幸好,会得一点凫水技能,总算是捡回条命。自那后,我翻遍整座余家村,才找到了这么一艘船,修修补补的,陪着我渡过了这么多年。”

孙媪坐在船首,凭着记忆,朝她那栋小屋划去。

她满是感怀的叹道:“可惜,这老伙计啊,也快接近极限了。”

孟姚默然一瞬。

她往四周看了看,转移了话题,问:“您这是准备往哪里去?”

“待到天亮,这水,自会退去。也就数息的时间,快得很。”

“我得先将小船划回原来的地方。要不然,洪流退去,这船搁浅在岸,拖回去,能累得我够呛。老咯,老胳膊老腿的,可干不了这份活计了。”

此时的雨,已然在转小了。

陆九曜撑着伞,一人划桨,二人坐船,想了想,他便问:“可要我来划船?”

孙媪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咦,你会啊?”

陆九曜谦虚:“会一点点。”

孟姚看了眼他的面色,比方才是好些了,可她仍旧有些不放心,便问:“你头还晕不晕?要不然,还是我来划吧!”

毕竟是磕到脑袋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孙媪停止划桨,再度惊讶:“咦,你也会啊?”

想当初,她有了船,可怎么划桨,依旧是个大问题。她可是摸索了好久,才渐渐地得了要领,总算是不会划着浆原地转圈圈了。

没想到,二位年轻人,技能如此多。

孙媪半点没犹豫的,将木浆给递了出去,陆九曜接过,孟姚替他撑着伞。

换了年轻人,船速都提升了,孙媪甩了甩她的那只老胳膊。

……

待到卯时过半,这场滔天的洪水,便消退得一干二净。

当真是连点淤泥都不曾留下。

就很神奇!整座村落,如同被重置了般,完全被恢复成了昨日的模样,显得那样的安静而祥和,零零星星的炊烟升起……

仿佛昨夜的经历,只不过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般。

将小破船掩放好后,孙媪转身,对着二人道:“走吧,带你二位,去找那溪河中的凶灵。”

孟姚没想到她会这般主动,神色间,带出两分诧异。

孙媪便笑了下:“这般看着老婆子作甚,还是说,没想到老婆子会这般通情达理?”

孟姚便也笑道:“说实话,是有点惊讶的,我还在想着,该怎样说服阿婆呢!”

孙媪披着蓑衣,往前走着。

雨声中传来她微显苍哑的嗓音:“我只是觉得,这场雨,也该停歇了。”

“当真是怀念阳光的味道啊!”

“这里头,不是下雨,就是正在酝酿着,准备下雨。老婆子我待在这里,都快长霉了。”

……

此时的雨,细若牛毛,稀稀拉拉的落着。

走在村落中,沿途经过了余娘子家,孟姚便瞥了眼,恰逢,余娘子提着扁担、水桶,打开门,看来是准备去挑水。

余娘子微愣了下,随即,笑意盈盈的,打着招呼:“二位天师大人,这么早便出来了?我说怎么没在屋中见着人呢!”

她似乎被刷新了记忆,关于夜晚的一切,都没了印象。不记得她曾端了下了料的臭鳜鱼给二人吃,不记得她曾放了余老大、余老二入屋来掠走二人。

一夜不曾合眼,不是在打怪,就是奔赴在打怪路上的孟姚:“嗯,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

余娘子点点头,她的视线,停留在孙媪的身上。

只见她略有些疑惑的问:“这位是……?”

孙媪抬手将斗笠往下压了压。

孟姚站出来,赶紧解围:“哦哦,这位是住在村边缘的一位阿婆,她也睡不着,恰好遇见,就同行了,让她带着我们在村中转转。”

余娘子继续点点头。

似乎没有探索欲,方才那一问,就像是例行公事般,只见她架起扁担,勾住木桶,对着孟姚道:“那行,二位转完,记得回来用朝食。趁着雨小,我先去挑水了。”

就在几人寒暄之际,小石头蹬蹬蹬的,跑了出来,手里还提着小布袋子。

余娘子忙喊住他:“站住,小石头,你干嘛去?!”

“我去找小禾。”

边跑边回,一阵风似的,小孩儿模样的小石头,从孙媪的旁边擦身而过,跑远。

风中飘来了一丝丝的甜味儿。

孙媪认得,那是饴糖的味道。

余娘子往前追了两步,想了想,到底还是停顿下了。

她注视着小石头那欢快的背影,暗自酸道:“臭小子!我说这袋糖,存了许久,怎么不见他吃,合着是要攒起来,留给别人吃的啊!”

孟姚不由得看了孙媪一眼。

孙媪压低斗笠,顿了顿,说:“走吧!”

三人朝着溪河边进发,余娘子挑着担子,往那能接山泉水的地方匆匆而去。

……

比想象的要更为顺利。

孟姚下了水,戴着辟邪通宝,腰间绑缚着一根长绳,陆九曜掌着长绳的另一端,她潜下去后,在堆积着淤泥的水底,翻寻了一番。

先是找到了被淤泥覆盖大半的一块巨石,似是在凶梦中见过?紧接着,视线稍移,巨石旁散落着骸骨架子,保存得尚算完整,竟然没被湍急的水流给冲走?

想来是依托了伞中凶灵的力量,这才能,四十年,依旧在原地,不挪不散。

在尸骸的手骨处,横放着一柄油纸伞,安安分分,收缩着。

想来,这便是凶灵的本体了!

许是昨夜掀起的那场洪水,消耗了凶灵不少的力量,白日里,凶灵便缩在主人的身旁,沉沉睡着,哪怕是孟姚靠近了,也无甚动静。

时机啊,当真是可遇不可求,那还等甚么,当然是封印、带走!

一气呵成,不曾遇到半点意外,这让孟姚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正要往上游时,余光瞥见,淤泥堆里静躺的尸骨……

作者有话要说:差不多就剩个结尾了,下章就是【夜宴】副本。

教坊头牌,一曲舞惊鸿,衣下缘何只剩一副骷髅架子?感谢在2022-03-15 23:25:40~2022-03-16 22:5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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