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棋局(1 / 1)

宫灯初掌,月满回廊。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昭阳宫此刻却格外静谧,夜空中只传来些许甜软的背书声,这声音持续了许久,方磕磕绊绊地吐出篇壮丽的文赋。

“可以了。”裴渊合上手中的书页,淡淡开口,“但是太慢了。”

“这篇真的太长太难了。”江禾锤了锤自己的小脑袋,“先生回大理寺处理事务的时候,我也没有懈怠呢。”

“……好。”知她在求表扬,裴渊勉为其难地改了口,“做得不错。”

“那我们去见皇兄?”江禾眸中微亮,语调中难掩雀跃,“真的可以吗?父皇不会发火吗?”

“可以,但小殿下需得发挥一下自己的专长。”

“什么专长?”

“撒泼打滚的专长。”

江禾瞬间闹了起来,扒着他的衣袖便笑道:“你怎么这样,你都学会污蔑人了。”

“难道不是么?”裴渊好看的眼尾微微挑起,“日日大闹国子监的小公主。”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江禾娇嗔道,“先生净会挑人错处。”

裴渊没有再答什么,只抬头看了一眼月色,起手捻了一枚案上莹亮的黑棋,放在手中细细盘玩着。

“先生?”见他不说话,江禾轻轻追问道,“是还没有到时间吗?”

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同她开了玩笑,裴渊缄默片刻,方沉了声道:“嗯,再等一下。”

“我怎么感觉,自从你升官后,你就没有以前那么小心翼翼了。”江禾托着腮,仔仔细细地盯着他,“换句话说,就是更凶了。”

“国子监的从业先生与陛下亲封的公主少傅,到底还是有区别的。”裴渊随意胡诌着,冰凉的棋子在他指尖逐渐变得温润,“所以,别调皮。”

“好嘛好嘛,就你厉害。”

江禾口中嘟囔着,伏在案上,将小脑袋埋了进去。

烛火一点点燃着,将她衣衫上用金线绣作的对鹿纹样映得格外亮眼。裴渊静坐于此,同自己下着棋,任由她的长发铺陈在棋盘的左上角。

满目琳琅棋局,唯余一角空白。

好似他深埋心底的一处柔软。

不知过了多久,江禾在沉睡中被唤醒,朦胧着一双葡萄眼,懵懵懂懂地看向他。

“走吧。”

他早为她取了夜行的厚披风,却在她的期待中兀自放在她手上。

“自己穿。”

夏夜的风很是舒适,江禾一路蹦蹦跳跳的,倒也很快醒了神。

“到了东宫,小殿下便去门口闹,闹得越久越好。”裴渊淡淡嘱咐着,“臣从隐蔽处翻墙进去。”

“那我岂不是要闹到你出来为止?”江禾撅撅嘴,不满道,“我也想见皇兄嘛。”

“不保证一定能让你见上,臣尽力。”

行至拐角,一座庄严的宫殿在黑夜中静静矗立着,不断有侍卫在门口及四周巡逻着,手中冰冷的兵器平白为夜色增添了几许肃杀之气。

“去吧。”

江禾点了点头,大步窜向东宫正门。

“都让开,本宫要见皇兄!”

东宫负责守夜的侍卫听闻此声,一股脑地围了上来,为首的那个面露惊诧之色,忙上前迎了。

“小殿下,太子殿下在禁足,您不能进去!”

“闪开!”江禾佯怒道,“父皇只是不让皇兄出来,又没有说不让人进去。”

“可是……可是陛下的确不允许任何人去看望太子殿下。”

“他什么时候说了?你拿着兵器做什么,想对本宫不敬吗?”

在东宫附近四处巡守的卫兵经她这么一闹,尽数都奔向正门了。裴渊神色淡淡,自找了个空当,飞身上墙,又稳稳落在院内。

按大沅禁足的规矩,是连宫女太监都要撤去大半数的,此刻院中人烟稀少,倒是对他十分有利,他一路沿墙而行,很快便寻到了太子所在的主殿。

“裴大人?”江晏正挑灯读书,见到来人不由得蹙了蹙眉,“你好大的胆子。”

“见过太子殿下。”

江晏起身放下书卷,向外张望了下,遂道:“本宫道是禾儿来这里闹腾什么,原来是你们串通好的。”

“是。”裴渊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再绕什么弯子,“如今阮大人被押至天牢,太子殿下当如何做?”

“本宫如何做,与你何干?”江晏却是未给他什么好脸色,径直道,“自一开始,本宫便看出你刻意接近禾儿,打你一顿仍不知悔改。”

裴渊睫羽微动,没有应答。

“如今她倒是越发粘你了,此等有悖父皇之事她也敢同你做。”江晏继续道,“你已然是非常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了,还不知足吗?”

“臣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此言一出,江晏猛地转身盯着他,自手边抽出一把剑,剑尖直指他的脖颈。

“本宫警告你,若是敢伤害禾儿,本宫绝对杀了你。”

“太子殿下莫急。”裴渊眸中毫无惧色,竟还向前走了两步,锋利的宝剑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红痕,“臣此次来只是问,阮大人是救还是舍?”

江晏复杂地与他对视许久,末了终道:“你是想要本宫的人情,还是站在本宫这边?”

“臣尽忠于大沅。”同样的问题,裴渊给出了同样的答复,“只是想帮帮殿下。”

“救。”江晏缓缓放下剑,“本宫答应过他,会保他平安。”

“好。”裴渊颔首道,“今日陛下斥责了皇后娘娘,转而宠幸了徐娘子,殿下眼下地位不稳,多保重。”

“母后?”江晏忽得嗤笑道,“他有什么资格指责母后?”

意识到自己不该再说下去,江晏沉默片刻,方道:“阮将军之事,辛苦裴大人了。”

“臣分内之事。”裴渊向眼前人深深一礼,“殿下去看看小殿下吧,臣便先告退了。”

江晏叹了口气,听得外面依旧嘈杂的声音,终是抬脚迈过门槛,朝正门去了。

“都停下。”

沉稳的少年音在这混乱的夜里却格外具有穿透力,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动作,纷纷去看他。

“皇兄?”江禾眸中光芒亮了亮,忙上前看他。

“皇兄没事,回去吧禾儿。”江晏抬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温言道,“过段时间就去陪你玩。”

“好嘛……”江禾心知不该再留下去,答应道,“那我先走啦。”

“去吧。”

“你同他说什么了?”行至晦暗角落,江禾同裴渊汇了合,缠着他追问道。

“只是阮将军那些事,殿下说要救他。”裴渊淡淡答道,习惯性地拂下她不安分的小手,“趁没人看见,快回去吧。”

“那你送我回去。”江禾又重新拽住他,撒娇道,“太黑了,我害怕。”

“臣是外臣,因查你课业待到傍晚已然不妥,如今已是夜半时分,怎好再出入后宫?”裴渊双眉微蹙,低声道,“听话,回去。”

一阵清脆地拍掌声响起,在这寂静无人的角落里显得格外骇人。

江禾僵硬地扭头去看,却见江衡挂着一副意味深长的笑缓步朝他们走过来。

“哎呀,孤男寡女,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啊?”

“江衡,你若不会说话,就闭嘴。”江禾冷冷地看着他,“你是真的很闲。”

“禾儿妹妹也很闲。”江衡挑了挑眉,“不然怎会半夜跑出来,看别人幽会呢?”

“……”知他说得是前段时间她揪江眉儿错处之事,她默了默,“你倒是睚眦必报。”

“行了,本王今日没空找你的麻烦。”江衡摆摆手,抬眼看向裴渊,笑道,“裴大人入朝不过半年,就成了父皇跟前的新红人呢。”

裴渊不动声色,略略一拱手道:“殿下有何事,直说便是。”

江衡勾起唇角,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若是被父皇知道你与公主有染,倒是可惜了这大好的仕途……”

“江衡!”江禾怒极,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你少来这里恶心人,本宫闻着你这口中吐出的气息都是臭的!”

“殿下。”裴渊肃声道,“臣再次恳请您有事直说,莫要平白污公主名誉。”

“好。”江衡似笑非笑,“既然裴大人不愿本王在陛下面前乱言,就请裴大人遵守约定,把阮将军押赴刑场。”

“什么约定?”江禾错愕道,“先生,他什么意思,您不是答应……”

“与其说是约定,倒不如说是威胁吧。”裴渊轻笑出声,及时止住了她的话头。

“这词用得重了。”江衡展开手中凉扇,颇有些惺惺作态地扇动几下,“本王给裴大人的大礼可是在路上呢,裴大人莫要让本王失望啊。”

说罢,此人却是自顾自地走了,凉扇带起的风,吹乱了江禾的发梢,也彻底吹乱了她的心神。

“裴渊。”江禾缓缓开口,直呼了他的名讳,“你和他,是一路的?”

“不是。”

“那你告诉我,他给你什么大礼?”

“……林大夫。”裴渊叹息一声,负手望向明月。

“他要抓林大夫?”江禾又惊又气,“还是为你抓?你到底要干什么!”

“抱歉,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还说不跟他是一路的!”江禾眸中微动,浓浓地一层水雾便攀了上来,“你骗我,你还利用我去见皇兄,反过来还要咬皇兄一口。”

裴渊阖了眼,心底泛起数圈涟漪,却终究一言未发,事关他的仇恨和他的身份,无论如何他都是不能说的。

良久,他听见她呜咽地开口。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QAQ乖巧求收藏~~(喵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