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在一起工作半年多了，第一次闹不愉快。

周周顶了周桀一肘：“你干嘛一直说？莱姐不喜欢听你还说。”

周桀头大：“我哪知道她这么介意。”

或者说，不能简单概括为介意，而恼羞成怒，不敢触碰。

花姐看着他们闹，她年长一些，有经验的职场老鸟，遇事静观其变，绝不多嘴，行事恪守本分，绝不僭越。

车厢里实在沉闷，临到下车，花姐难得提点了一句：“人家毕竟是老板。”

她走后，更沉闷了。

人家是老板，可以不拘小节，和你亲近，可你摆不清自己的位置，逾规越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周周在大腿上埋了埋脸，花姐的话让她有点难过，她知道蒋莱是老板，可也当她是自己人，刚才她冷冰冰一句话，轮得到你管，界限分明。

见周桀脸色难看，周周推了推他，拐着弯安慰：“吃烧烤呗，我请客。”

“不去，困了。”

回到家却睡不着，脑子里是蒋莱离开时的模样，耳边是花姐说的话，万分撕裂痛苦。

花姐说的没错，人家毕竟是老板，可这半年多的默契和信任不假，他以为多少是有感情的，又想到蒋莱说用人不疑，脑子一团乱。

是没分寸了些，他对蒋莱的过去一无所知，堂而皇之地玩笑刺探，说不定踩到了别人的痛处。

从夏璨口中得到，蒋莱出道后没有恋情，前任在出道前谈的，20上下，很把爱情当回事的年纪。

周桀重重一砸床头，又自以为是了，栽过两次跟头，日子一顺就不长记性。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起床，到蒋莱的住宅，他准备好一肚子说辞，蒋莱要是实在排斥中晟，对接的事他来做，不拍《长月有时》也不是不可以，但对于赢得对赌，会少一层把握。

走进客厅，蒋莱穿着干净的浴袍，皮肤白皙滋润，应该刚洗了澡，神清气爽地在吃早饭，半点没有昨晚的戾气。

等她吃完饭，周桀说：“今晚的应酬，你要是不想去——”

“我去。”

“你要去？”

“为什么不去？”

周桀卡住，然后：“行行行，去去去。”

他晕头转向，看着她光彩照人的脸，说不出的惆怅，他本来想开解她的，很显然，一晚上的时间，她已经开解了自己。

蒋莱是不需要人安慰的，她比谁都明确、理智。因为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轻易杀掉不该有的情绪，调整到最佳状态，强大到单薄。

化妆师来了，蒋莱拿起一罐牛奶，丢给周桀，转身走去衣帽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给他拿饮料。

牛奶是黄桃味的，她自己从不喝，给他们这些时常需要枯坐等她的人准备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注意到他爱喝黄桃口味的牛奶，总之家里没断过。

周桀拿着牛奶，知道这是她在示好了，因为昨晚说的那句重话，看她的眼神他就知道，死鸭子嘴硬，要面子，犟，骄傲着呢。

雨过天晴，周桀笑了，她说用人不疑，他也赤诚相待。

小矛盾是感情的升温剂，吵闹后的相处有种奇怪的温情。

蒋莱一如既往，从早忙到晚。

傍晚到上江一品，中晟的人和顾导差不多时间到，她扫了对方几人一眼，周桀注意到她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眼里充满了矛盾和沉甸甸的感情。

这些人里，没有她在意的人，庆幸，又失落。

大家相谈甚欢，项目移交给中晟，基本维持原有的条款。

酒过半巡，对方一位姓王的经理敲了下酒杯，大家都看向他时，他宣布：“《长月有时》是中晟投资的第一部电视剧，希望做出品质剧，我们张总很上心，亲自过来见诸位，马上就到。”

大家都在恭维，说荣幸荣幸，气氛瞬间热闹起来，又窸窸窣窣挪位置，服务员在主座添了把椅子。

蒋莱的脸上空白一秒，抬起酒杯，缓缓抿一口，垂下的睫毛掩饰住情绪。

旁边的人在挪椅子，碰到蒋莱手臂，乒乓一声，酒杯砸到桌上，酒水溢出，蒋莱一抖，受惊似的。

周桀连忙抽出几张纸巾擦桌子，好在这会儿混乱，没人注意到这边，第一次见蒋莱这么魂不守舍，他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牢她。

平时老板-职员的关系让他忽略了，其实蒋莱比他还小两岁。他感觉到自己在变化，对蒋莱不仅是工作，他开始关心她的情绪，希望她顺逐、快乐、得偿所愿。

“我没事。”蒋莱擦干净手指，两颊晕着酒后的微红，神情冷若冰霜。

周桀突然想笑，因为他想到一个词，可爱，他的蒋总自己都没发现，她端着的样子，简直是如临大敌，这个女人，倔强得可爱。

他对“张总”充满了期待和好奇。

时间慢下来，感觉过了很久，周桀一看手表，才三分钟，再熬半天，才五分钟......

“张总，”王经理站起身，迎接走来的年轻男人，介绍，“这是我们中晟传媒的负责人，张总经理。”

众人纷纷站起身迎接。

“顾导，久仰。”男人和顾导握手，气场十足，一表人才，在中晟集团里姓张的高层，一般是自家人，所以年纪轻轻能在这个位置，蒋莱的前任就是他？周桀侧目——

诶？不对，蒋莱皱了下眉，露出点不耐烦。

周桀立刻确定，不是这个“张总”，哭笑不得，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确实折磨他家蒋总。

折磨到了顶点，落下后开始无所谓，蒋莱彻底放开，交际起来驾轻就熟。

那位张总似乎对她有点兴趣，主动说话，蒋莱半点没有讨好的意思，带点杀气，硬气，像暗暗在赌气、发泄，亦或许是迁怒？

张总说：“蒋小姐，今天见到本人，比镜头里更漂亮。”

蒋莱答：“张总眼光不错。”

张总笑：“蒋小姐和我说话好像不太走心。”

蒋莱：“这年头，真心稀缺，省着点用。”

张总：“你就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蒋莱：“感谢中晟投资。”

张总暗幽幽看她一会儿，说：“你就不怕我换掉女主演？”

蒋莱惊喜状：“我岂不是可以拿到中晟的违约金又不用辛苦拍戏？”

张总不语，端详她的神色，蒋莱回视，挑起点眼尾，盛气凌人。

开始时一桌人以为他俩逗乐，可越听越不对，蒋莱根本没给金主爸爸面子啊，粉丝称她为拽姐，对金主爸爸也敢拽？胆子够大。

周桀担心得罪人，连忙敬酒：“张总，蒋莱喝多了，她酒品——”难为状，“不太好。”

张总一笑，没喝周桀敬的酒，站起身，微微颔首，往外走，同时拨出一通电话，“我这就来，几零几？给我安排到位，闲杂人别靠近。”

蒋莱轻嗤，端起酒杯，抿了口酒。

很好，蒋莱得罪投资人了，所有人心里这么想。

周桀压低声音问：“口下不饶人，他得罪你了？”

“岂止。”

“他可是出钱的。”

蒋莱又喝了口酒，懒得搭理。

“你怼他干什么？”

蒋莱冷笑：“让他领导来，我照样怼。”

周桀明白了，蒋莱的前男友是刚才那位张总的上级。

中晟传媒是中晟集团旗下的分支，比那位张总大，她的前男友只能是中晟集团的大boss，周桀悄悄吸了口凉气，虽然之前隐隐约约有过这样大胆的猜测，但坐实猜想时，他还是有些腿软，不愧是蒋莱，永远藏着惊喜。

她进娱乐圈后，各种富家子弟，男星影帝追求，她都没心动后，难怪，和那样的人交往过，阈值高上天了吧，还能看得上谁？

第二场在楼上，唱歌，蒋莱没急着进包厢，而是站在走廊尽头的栏杆边，吹着夜风，点了支烟，身后是漫无边际的城市灯火，她陷在暗淡的光影里，唯有烟头一点红色鲜明。

张岂那个傻逼刚才进了前面的包厢，没多久，莺莺燕燕来了一长串，还有两个眼熟的，某女星，高级女公关，想必其他女性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一、二、三......整整十三个。

想到张岂离开时拨出的电话，她有种直觉。

“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周桀来逮人了。

蒋莱吸了口烟，缓缓呼出。

“你不是没烟瘾吗？这会儿也不需要提神，掐了。”

相处久了，蒋莱发现周桀很有老妈子的气质，特别会管人。

咕噜咕噜，周桀踢倒个红酒瓶，不知哪个醉鬼丢在这边的。

酒瓶滚到脚边，蒋莱抬脚，细高跟踩上去，垂下的视线里一道人影走来，她抬眼看去，一瞬间，连呼吸都安静了。

千回百转一晚上，乍一眼看见他，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激动，亦或是伤感，这一眼近乎平静，只是看着他。

人还是那个人，原本清俊的长相更冷沉一些，气质已截然不同，从走廊那端面无表情走来时，蒋莱感觉自己在看一个陌生人。

距离缓缓拉近，他和助理说话，举手投足间优雅从容的样子，好像又没变。

情绪后知后觉地涌动起来，突然有点不敢看他，蒋莱倚着栏杆，别开视线，沉沉吸了口烟。

周桀差点摔跤，刚想骂一句谁丢的瓶子，抬眸间看到蒋莱的眼神，爬到喉咙的粗话一呲溜滑了回去。

那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挺拔高挑，很端正，比刚才到包厢的张总冷淡一些，单凭外貌就足以让人心生倾慕，但气质更佳，是一眼看去就知道他的风度涵养极佳，但绝不能惹的人。

“进包厢了。”周桀提醒。

蒋莱掐灭烟，丢进垃圾桶，没说话，目光倒是转回来了。

见惯了她的强势，这么沉默以对，周桀也词穷，静了静，安慰她：“难过就发泄出来，我还能笑话你？”

“不，我今天很高兴。”

周桀错愕。

“很久没见到他了，”她轻笑，像自嘲，“分手后，一次都没见过。”

“四年了。”

周桀第一次听她吐露真情，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强势的人卸下盔甲，来势更凶猛，又叫人不知如何安慰。

她像对他说，又好像喃喃自语：“可是，又有点难过。”

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说什么都多余，周桀问：“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蒋莱没说话，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等等，感性过后，一件事清晰起来——刚才一串女人走进包厢。

太久没见，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完全不知道他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偶尔想到，他会不会像其他男人一样花天酒地，连忙又断掉念头，告诉自己，他不是那种人。

包厢里，张劲进门就看见墙边齐齐站着的一排女性，他停住脚步，看向张岂。

张岂脸上挂着流连花丛的惯性笑容，一招手，示意那些女郎招待张劲。

张劲没说话，只是抬起手腕，敲了下手表。

那些女郎不动了，她们眼尖，这个男人不是同道中人。

特助温衡无奈地看着张岂，说：“张总，我们只有一小时，谈完事还要去机场。”

张岂烦躁地挥挥手，示意那些人出去，人走后，包厢安静下来，他往后一瘫，嫌弃道：“没劲。”

温衡叹息：“就算时间充裕，我们也没劲，您下次还是不要搞这么大排场。”

张岂郁闷得很，架起二郎腿，故意说：“我刚才看见蒋莱了。”

觑一眼张劲，面不改色，正儿八经地说起工作：“优视TV的收购跟进得怎么样了？”

“你说她出道这么多年，怎么就没点长进？”

“我一个月后回来，希望看见整合后的网站。”

“什么脾气，伶牙俐齿说话带刺，她对投资人都是这态度怎么不被封杀？”

张劲终于回应他：“谁让你找骂。”

好像看到他和蒋莱怎么样似的，张岂瞪他半天，吐出一个字：“靠！”

一晚上他尽在找气受。

包厢外，蒋莱还站在那，没多久，看见包厢门打开，一行美女鱼贯走出，一、二、三......十三个，全部离开。

她倚着栏杆，轻轻一笑，周桀奇怪地看着她，她笑容更大，笑最后，肩膀都在抖。

周桀皱眉：“发什么疯？”

“没什么，心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