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像一个梦，短暂一眼，回到现实中，再无交集。

日忙夜忙，全年无休，这三年好像做了无数事情，又仿佛大梦一场，眨眼瞬间。

周桀没见证蒋莱的成长，但陪伴了她的蜕变。

过去，你能看出她的聪明、算计，眼里有劲儿，野心勃勃，但被戳中软肋时会失控，会泄露情绪。

那时候应酬，遇上不正经的男人，面上八面玲珑地应付着，眼里却藏不住恨不得把对方大卸八块丢进刺身冰盘里的隐忍。

现在甭管对方是想占便宜，还是有意贬损打压，她四两拨千斤，装装小糊涂，或者自嘲两句，越发能屈能伸，不起冲突地把事情办了。

周桀调笑她：“小莱莱，修为见长啊。”

蒋莱看着财务报表，无所谓地说：“想要过得舒服，就得学会放低自己，一旦露出锋芒，就有人要来挫你的锐气，斗天斗地斗空气，哪有什么其乐无穷，TM累死。”

周桀笑死：“那你怎么偏偏和张岂过不去。”

和张岂遇上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遇上，蒋莱转身避开，他还能自个儿欠嗖嗖上前撩拨，然后被气成烟囱，跳着脚离开。

蒋莱翻一页报表，不痛不痒地说：“我那是给他脸。”

“女强人。”

女强人这个称呼，现在说OK，蒋莱一笑置之，观点不合也懒得争辩，周桀第一次提到时，蒋莱给他杠上了：“什么叫女强人，就没人说男强人，特别强调‘女’字，是以默认女人不强为前提，你觉得女强人是夸呢？我觉得是对女性的歧视。”

周桀啧啧啧：“激动什么，反应这么大，被踩到尾巴了吧，哟，玻璃心被我看到了，你家重男轻女吗？”

“放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尾巴，越在意越容易被看见，被伤害，后来，她学会了藏好自己的尾巴。

时间打磨出她的钻石心，晶莹剔透，坚硬无比，现在的蒋莱，游刃有余、刀枪不入，嬉笑怒骂皆有她的气韵，收敛起锋芒，一切仿佛与生俱来，美得舒展大气。

当然，也有放下心房，温情脉脉的时刻。

一次，周桀陪蒋莱参加珠宝展，遇到一对母女，母亲是沈涵芝，曾经红极一时的影后，后嫁入豪门。

女儿叫郑恬恬，在妈妈的光芒下，出生起就备受关注，成年后想出道就出了，拍的第一部剧，妈妈制片，爸爸投资，家里还给她成立了个人工作室。

她想拍戏时随时有剧本，愿意代言了，大品牌给她爹面子，要么资源置换，自己送上门，心血来潮上综艺玩一玩，她更多时间是职业大小姐，负责享受生活。

遇上的第一眼，周桀就敏锐地察觉到微妙，郑恬恬和妈妈的亲昵很刻意，像在表演，沈涵芝微微转过身一点，好像想看他们，立马被郑恬恬挽着手臂扯过去。

“这个郑恬恬干什——”周桀止住话，因为蒋莱的表情也很微妙。

她瞥了眼那对母女，收回视线，一口饮尽杯里的香槟。

周桀的脑子里飞快串联起几个信息，沈涵芝曾经息影九个月，狗仔爆料她和一个豪门二代偷偷在国外结婚生子，事后，她澄清是做手术，年份一减，正是蒋莱的年龄。而蒋莱幼年时出演过一部电视，导演是沈涵芝的老友。

还有，上次他陪蒋莱去她父亲那边，明明没接触过，总觉得知道她爸，不正是年轻时流连花丛，如今盘点老一辈八卦绯闻，时常上榜的一位。

娱乐圈匪夷所思的事情见得多了，周桀挺淡定，喝了口酒，又喝一口酒，面不改色地在心里“靠”了声。

在主办方和媒体前露了脸，摆拍完成，两人站在窗边喝酒，周桀故意说被套路走工作室的糗事。

蒋莱那表情，说不上是难过，但确实是笑不出来，她说：“我不是豆腐做的，放心。”

周桀一哂：“你要是豆腐做的，也成冻豆腐了，你就是太要强，想心疼你都找不到切入点，非得自己消化，觉得苦的时候，不能加点糖调剂调剂吗？”

蒋莱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下，这一笑由心而至，美极了，连天天见面的周桀都晃了神。

她说：“有人给过我糖，让我觉得，沈涵芝可以不那么重要。”

周桀靠在窗沿边，看阳光打在她脸上，寸寸微笑都是喜欢。

“看把你甜的，就这么好？”

“当然。”

周桀笑，摇了摇头：“看不出来，你有这么纯情的时候。”

顿了顿，他又说：“小女孩。”

蒋莱看了眼不远处的沈涵芝，难得主动说起往事，语气平常得像说陌生人。

“小时候，我都是和保姆一起生活，她很少回来，但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买漂亮的裙子，我有一柜子的小红裙，数不清的发夹。

后来听到保姆和她打电话，我才知道她又结婚了，生了个妹妹。没人对我说，我就装不知道，怕戳破这层纸，她连偶尔都不来看我。

之后我又跟了爸，十多年没见，考上大学后，我开始想办法见她。”

蒋莱停了停，一笑：“结果，没认到妈，认识了张劲。”

“记得是蒂芙尼珠宝展，和今晚差不多，郑恬恬穿着漂亮的白色礼服，一双眼睛看着张劲，甜甜地笑，说到尽兴处，神采飞扬的。

直白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撒娇，我当时就想，她一定被父母很好地呵护着，多让人嫉妒。”

“脚踝好酸，又不好一直坐着，看展就是这点讨厌，”蒋莱学郑恬恬用又软又娇的语气抱怨，对周桀直言不讳，“我当时真的是酸了......蒋家没有培养我成名媛的打算，那种场合我是第一次去，什么行头都没有，礼服是向堂姐借的，包包是偷用继母的，邀请函也没有，靠一身大牌撑场面，硬是骗过了保安，别提多忐忑。”

“她呢，多站一会儿都嫌累，”蒋莱皱着点眉，“就那种，明明知道人各有命，郑恬恬没有对不起我，可还是有种相对的被剥削感，让我第一眼起就不喜欢她。”

“人之常情，”周桀叹口气，“然后呢？”

“大概我酸得太明显，嗤笑有点大声，张劲本来背对我，转身看了过来。”

挺拔、英俊，一双漂亮的眼睛，有富家子弟的雍容，气质极佳，他一定有良好的教养，堆金积玉培养出的气度。

蒋莱无奈：“那么好的男伴，然后我更酸了，郑恬恬身边站个男人都这么帅。他看着我，我也不退让地打量他，气势上绝不能输。”

一生要强的蒋莱，周桀笑死：“就这样看对眼了？”

“哪有这么容易。”

“他那时候不会是郑恬恬的男朋友吧？”

蒋莱白他一眼：“不是，他听郑恬恬讲话的时候，一直保持一臂以上的距离，整理了好几次袖口，他有耐心，但未必喜欢，只是愿意迁就，他不是小家子气的男人。我从小看人就准，没看错。”

周桀翻起白眼：“难得听你夸人，一提到他，每个字都是夸。”

蒋莱毫不忌讳：“自然，难不成我会喜欢上自己看不上的人？”

周桀无言以对。

“他最吸引我的，是他给我的感觉，”蒋莱想到那晚偶遇，“那天在上江一品遇上，感觉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环境变了，年纪大了，自然不一样，看看你自己，变化多大，对了——”周桀想起一件事，“中晟集团原来是另一位继承人，他亲哥，在工地发生意外，突然就没了，我那时候在做自媒体，还写过这件事，所以你前男友接替大统，你们之间差距变大，产生裂痕，所以分手？”

蒋莱无情泼冷水：“狗血。”

周桀换了个剧本：“莫非是郑恬恬喜欢他，你故意去抢，让郑恬恬不痛快。”

“我像这么恶俗的人吗？”

周桀：“......”

“我大概更过分。”

周桀：“......”

“不会是你踹了他吧？”周桀发现大秘密，兴奋了，端详蒋莱的神色，得到答案，“我靠！牛逼啊！那可是中晟集团的未来大boss，你要是还和他在一起，现在缺资源？还需要对赌？”

蒋莱轻嗤：“做我的经纪人多久了，还说得出这种话。”

周桀：“行行行，你是独立女性，所以宝贝儿，你是对他下了什么毒手？现在又要念念不忘？”

蒋莱语气不痛不痒，听不出真假：“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冲动易怒不懂得珍惜。”

周桀知道她不愿提，转而说：“对赌快有结果了，你以后不必这么忙，能有点个人时间，嗯？”他挑眉。

蒋莱喝了口酒，看向窗外，也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其实我也怕，哪天遇上，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甚至抱着孩子。”

周桀顿了半晌，不知说啥好，最后：“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