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桑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晚上。

陆镜渊正坐在她窗户附近的书桌旁看书，长发如瀑，月色如水，叫他身上孤冷寂寥的气质柔和了许多。他今天没穿夜行衣，墨蓝色长袍宽松舒展，像是临睡前会穿的衣服。

“你怎么来了？”叶淮桑急忙小跑过去，坐在了书桌斜前方很近的软榻上，小腿开心地晃啊晃的。“你说选修大会见，我还以为要等一个月才能再见到你呢。”

陆镜渊放下书问：“怎么突然想起来收拾房间？”

其实叶淮桑平日里也将夕安小院收拾的很好。只是今天被涂山煜翻了一遍，又被南宫晴重新收拾了一遍，许多东西与她平日里的摆放习惯相差很大，一看就很明显。

“不是我，是我小师妹南宫晴做的。”

叶淮桑这时候才想起来看看南宫晴的劳动成果。不错不错，她这小师妹就算不情愿，倒也还是将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叶淮桑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镜渊，最后开心道：“涂山煜一时半会不能来了，我这里终于清净了。”

“你很讨厌他？”

“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看他平日在我面前装的挺乖的，实则下手特别狠。我喊了好几声疼，他都不松手，像个小疯子。”

每次想起前世的事，叶淮桑都十分不理解。她又不会法术，难道锁链锁她还不够么，竟还要一次次弄断她的腿，涂山煜可真是够狠的。

想到他今日拿刀捅他自己时也挺狠的，她在感到痛快之余，又加深了对他的看法：涂山煜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陆镜渊笑笑，忍不住打趣：“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喜欢他么。”

青梅竹马，形影不离。若是在话本子里，应是羡煞旁人的一对。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再喜欢他了。”叶淮桑大大方方地解释：“以前我还喜欢师尊，喜欢大师兄，喜欢师姐，喜欢小师妹……不过他们都不是真的喜欢我，所以我也不会再喜欢他们了。”

其实二师姐现在对她还挺好的，那日昭阳殿上还选择相信她。只是经历过血祭后，她不太敢再相信这些同门了。

他们用着她血祭后换来的灵力，实在叫她难以生出任何好感。

陆镜渊没有接着这个话题深究。叶淮桑对男女之情和人情世故所知甚少，她现在能看清天虞的人不是真心待她，已经很不容易。

但想到她和涂山煜在一起的这近百年，他微微蹙了蹙眉，终是忍不住问：“你现在有没有后悔当初把涂山煜捡回天虞？”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捡的？”这事情除了叶淮桑和涂山煜，应该没人知道。

其实真要论起来，见到涂山煜的那天，才是叶淮桑第一次离开天虞。

那时候她才在天虞呆了十几年，还没被管教过来，是个十分贪玩的性子。有次她一个人偷偷溜出天虞，不知不觉间走进一片茂密的森林，在那里遇到了变成狐狸原形的涂山煜。

毛茸茸的白狐狸可怜兮兮地躺在一片水洼里，浑身湿漉漉的，腿上还流着血。她把它捡回天虞后的第二天一早，小狐狸就变成了模样可爱的小少年。

小少年朝她道谢后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就成了天虞的内门弟子。后来他常常过来找她，但可能怕她被罚，没将她溜出天虞的事情透露出去，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他是叶淮桑捡回来的。

但连师尊和二师姐都不知道的事情，陆镜渊竟然知道。

叶淮桑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却也没有惊慌。“你该不会知道通晓过去的法术吧？”

“那倒没有。”陆镜渊敛了敛眉眼，眼中晦暗不明，语气也不似先前那么温和。“叶淮桑，那日你捡到涂山煜时，我就在离你一步远的地方看着。”

“嗯？”叶淮桑茫然地眨了眨眼，又仔细回忆了一遍那日的情形。

那森林树木参天，不见天日，多少有些阴森可怖。里面除了她没有别人，离她近的，唯一能称得上活物的，只有一条小黑蛇。

小黑蛇瘦不拉几的，在地上盘了几圈都没一个盘子大，看着比狐狸还可怜。

“那条小黑蛇该不会就是你吧？”

陆镜渊不置可否地笑笑，目光微微有些冷。

那日他被追杀受了重伤，只能变回蛇形修养。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呆了七天七夜后，一只被雷劈的狐狸落到了他附近。

陆镜渊原本是想杀掉涂山煜的，但他还没动手，就见一个少女蹦蹦跳跳地跑进森林，见到小狐狸后爱不释手地将它抱了起来。

那少女，就是叶淮桑。自始至终，她的注意力都放在那毛绒可爱的小狐狸身上，看都没看他一眼。毒蛇阴冷，向来不讨喜。

后来他成了天虞的外门弟子，才再次见到叶淮桑和那个被她捡回去的小狐狸。他们一前一后形影不离，又没有看到离的很近的他……

叶淮桑还沉浸在小黑蛇是陆镜渊的震惊中，完全没意识到他脸上冷硬不悦的表情。那小黑蛇还没她手指粗，而陆镜渊，比她高一个头不止，实在是叫她难以相信。

“你那时候也太小了。”叶淮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陆镜渊微微勾了勾唇角，以为她要为当初没有看到他、没有带他回天虞而感到惋惜。但下一秒却听见她长长舒了口气，十分庆幸地开口。

“还好你那时候长的小，要不然我就把你一块带回天虞了。”

“嗯？”这下惊讶的人换成了陆镜渊。

“你要是长的再粗这么一点点。”叶淮桑朝他比了比自己的小拇指：“那天我就把你和涂山煜一块带回天虞——炖肉吃了。”

“炖肉？吃？”

“嗯。”叶淮桑解释：“我那时候刚看了《天虞动物图鉴》，上面提到好几种动物的肉煮了吃大补，我一直很想试试。书上说，蛇肉比狐狸肉好吃，可那时候的你太小了，书上说不可吃幼崽，我看那狐狸挺大个的，就把他带回来了。”

“那你怎么没把涂山煜……”

“唉，没来得及啊。”叶淮桑提起这事来，多少还有点遗憾。“把他带回来天就黑了，我把他放到我的床底下，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来怎么避开师尊师姐煮肉吃。然后第二天早上，他就变成人了。师尊师姐不许我杀生，看的我又越来越严格，后来我就没再机会溜出去找肉吃了。”

所以叶淮桑长到这么大，到现在还是个没尝过肉味的人。本来不觉得自己可怜，现在想起来，又想吃肉了。

“陆镜渊，你吃过肉吗？”

陆镜渊因为自己刚才语气不好正有些不自在，突然被她这么一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叶淮桑盯着他，又问了一遍：“肉是不是比花果和点心好吃？”

幸好，自己心底里那点莫名其妙的不甘和嫉恨没有被她发现。

陆镜渊心情不错地冲叶淮桑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的凳子上。

自经历过薛莹一事后，叶淮桑在他面前，一直很听话。

她立刻坐过去，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桌上的书，厚厚一摞，七八本，最上面一本封面上写着“天虞动物图鉴”几个字。

这不是她倒背如流的书么，叶淮桑疑惑抬头。

“等你把这些书都看完，我可以请你吃肉。”

“这些我都看过了。”

“重新看。”陆镜渊起身前又弹了弹她的耳垂，再次在她反应过来前消失。

叶淮桑习惯了他的这点触碰，也不恼，只疑惑地翻开桌上的书。同样的书封里面，内容却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陆镜渊给她带的，竟然都是些披着“假皮”的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