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县衙灯火通明。
除了受到惊吓的学子已经入睡外，几人围坐，将事情前后娓娓道来。
“今日我们是到了大牙山赏景做诗，后累了，就席地而坐食用带来的午膳。谁知，刚用完，我本想再与学子多待一会儿教导他们作画，谁曾想，就冒出来一行黑衣人。我与庄兄，还有林学子一同保护，可来人过于厉害，我和庄兄不敌，只有林学子能多抗住一会儿。”
说话的夫子留着胡须，读书人就没有长得是丑的，人到中年也是儒雅，现在他的长衫已经褶皱有破烂，身上还带伤，脸色憔悴，可见当时已经是尽全力保护。
但文人的拳脚功夫，顶多也只是起到点作用，他看向林午时，眼里有着赞赏，“我与庄兄合力拖住，想让林学子逃脱回去搬救兵，没曾想林学子同样没能逃出魔抓，还因我和庄兄的决定负伤过多。幸好现在没事，否则我便是遭难了也难以安生。”
夫子很是愧疚，虽说这学子经常将他气得食不下咽，可有教无类，他依旧很爱护学生，性子乖张了些，可本性是好的，且人也灵敏，学得快，他自然也是欣赏。
甚至说因为林午时老是调皮捣蛋惹事，他付出的关注和教育多，相比其他学子而言，他对林午时更为上心，师生感情深厚。
“我没有夫子说的那么厉害，有人要伤害夫子和同窗，我自然是不会答应。”
难得被夫子夸奖，顶着大家赞扬的眼神，林午时脸红了。
她抓着短.枪转了一圈负在身后，昂着下巴，“若是再来，短.枪在手，我定能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好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还再来，要不先数数自己身上有多少血窟窿。”林三更见不得她这尾巴翘上天的样子，一巴掌抡过去就给轻轻落在她脑袋，“会点拳脚功夫就飘了，能的你。”
林午时抱着脑袋，有些委屈巴巴。
夫子连忙护犊子似的挡在面前，目光不赞同的看向林三更，“林郎君好好说就罢了，莫要动手。她还只是个孩子，且也是出于正义，少年人一身热血轻狂也是正常。“
“是的。多亏了林学子能逃出来留下线索，否则现在还无法将大家给找回，能有此英勇本事，当得起少年英雄。”张丞笑呵呵的夸奖。
他很喜欢这个孩子，古灵精怪，一身正义，女儿家家的活泼些好。
大唐有不少女英雄，同样能留下传奇佳话，少年人有这般的心情和本事，该给予鼓励。
“确实如此。”郑知秋本是拉着的脸，看向林午时，眼里也带了笑意，“年少出英雄，此话真不错。“
谁心中还没有个行侠仗义的梦，便是他为官，可起初也是想当个好官，为百姓做事，为朝廷效力，路虽不同，可尽头却是一样的。
“这把短.枪很适合你。”谢必先摸了摸她的脑袋，“自古长.枪是兵器之首，将来大唐可是要出一位枪仙了。”
这个期许很高，也说到了林午时的心坎上，她眼前一亮，立着短.枪，很是傲然的说，“我一定能成为枪仙！”
“就是，就是。”杜辛用手肘抵了抵林三更的手臂，“你这个做大哥的要自豪，可别胡乱教训，泯灭了未来的枪仙。”
林午时默默点头，她眼巴巴看着阿兄，以后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耍枪了。
“···某人靠山多，我现在可不敢多说一个字。”林三更还能怎么办，才说一句话就被群起而攻之，他这个兄长已经成了坏人。
“阿兄最好了。”林午时来到他面前，拉着袖子摇晃，捏着声音撒娇。
她知道阿兄是同意了的，否则也不会专门给她这把短.枪，在家中从未见过，也是格外趁手，明眼就懂是专门为她打造的武器。
郑知秋看着林三更问，语气有点审视，“你也到了五义庄，为何后来却不见了？”
“我确实找到了他们，可发现抓住的只是纸人替身，后来他们转醒，周捕头求救，我就带着夫子等人前去帮忙。”
林三更也没隐瞒，“再然后就是你们被火烧着的事。”
由此可知，他们的行动一直在被暗中看着，这才能同时布下两边困住的幻境。
“确实如林弟所言。”周立强点头，他讲事情前后解释一遍。
原他们三四个捕快按照林三更说的在外面守着，可没想到那纸人却活过来还很凶猛，哪里招架得住，连忙唤林三更回来帮忙，也是给他传信息赶紧撤。
“你如何懂得纸人回魂的脆弱点在眼睛？”郑知秋对他还是有些怀疑，会些本事还是邪门歪道，怎么看都不寻常。
张丞听着，眉头一皱的对郑知秋有些不满，林三更是他的手下，对林三更盘问不就是也在怀疑他了。
毕竟要是知道林三更的本事，大可以吩咐他去做这些事来自导自演。
可这些询问，也是在明府查案的范围之内，谁也说不得他冒昧，张丞也无法替林三更说话。
“纸人不点眼，这是民间流传的忌讳，您去问所有的纸人铺或者丧事铺子他们都知道。”
林三更从容不迫的说，“我也是先经历过纸人的事了，发现戳眼睛有用才知道传闻也不就是虚假的。”
郑知秋盯着他半响，没瞧着有任何慌乱迹象，若不是藏得深，就真不是他做的了。
“照这样说，那些人自称鬼使，鬼医，还有鬼奴，应当都来自鬼城。”张丞开口说道，林三更刚刚将听到的话也提了出来。
张丞看向郑知秋，“我在上怀县有句话流传，百鬼夜行，鬼城门开。郑明府可是知情。”
郑知秋摸着美须摇头，“这件事本府还真不知情。民间的流传，一向是造谣生事，只会在寥寥百姓里传开，并不值得去注意。我想只是些贼人用以遮掩犯事的借口罢了，当不得真。”
“例如今夜的村庄变墓地，纸人回魂的发生，只是民间手艺人故用的一些卖弄手段来迷惑视线，让我们信以为真是鬼作案就能逃出生天。”
郑知秋站起来，“夜已深，今日也担惊受怕，诸位可先回房休息，明日好回长安城。”
“至于这幕后凶犯，本府自会抓捕关入大牢，给众位夫子和学子一个交代。”
事情发生在上怀县，郑知秋自然不想别人插手。
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说他这个当地父母官无用，且传到朝廷之上，他也难辞其咎。
尽快抓到凶犯给交代定案，尽快摆平这件事不再生事端，目前是他首要做的事。
话已至此，算是逐客令，张丞顺势的说：“如此，我等就不打扰郑明府了。”
其他人也是抱拳辞行，自有下人带路回客房。
郑知秋凝眸看了一会儿，他眉头微皱，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步，随后吩咐下人备一壶热茶，回到书房，就没有再出来。
路上晚风徐徐，夜朗星稀，上怀县县衙比长安县还要宽敞些，只因外头的地面广人少，长安城寸土寸金，衙门虽气派却也不算多宽。
衙舍足够，学子里有小娘子，林午时和她们住一间，互相还有个照应。
怎么样也都八岁年纪，不再适合同兄长同住同床，需要避嫌。
谢必先走在林三更身边，就要分别往各自客房而去时，谢必先停住脚步。
他偏头，忽而说，“林三更，随我去一个地方。”
他不是在请求，而是在要求，且面色深凝，可见这件事很重要，拒绝也不得不去。
饶是如此，林三更背着摆手，“累了一天，哪里还有精神在夜黑风高的晚上出去溜达。”
“两金。”
谢必先站着没动，“打更的工钱，我会做主给你涨。”
他知道林三更在乎这个工作，唯一不好就是嫌弃工钱太低了，拿捏得很准。
“发我工钱的是张明府。”林三更嘴上是这样说，却也停下了脚步。
涨工钱的事，他想，就没人会抵得住诱惑。
“我何时骗过你。”谢必先就知道招虽老可行得通，“我说给你涨，就肯定会涨。”
确实如此，此人有钱也大方，在他手上挣了不少。再有这两金，想必房子也很快有着落了。
反正现在人也在外面，多忙点也是顺带的事。
至于撒谎骗他不会给，呵呵，那就做好往后一段时间不得安生的准备吧。
“夜色挺美，早睡晚睡都是睡，晚睡还能省时间。”林三更回头，一本正经的说。
谢必先“···”原来省时间是这样省的吗。
郊外很冷，风吹过，竹林叶子沙沙响。
谢必先举着灯笼，借着微弱亮光远远看过去，找了许久，终于见到独月先生的竹屋了，孤零零的，有几分寂寥冷清。
矮篱笆圈起小院子，咯吱一声，推开竹门，他们前后走进去。
没人住的房子会腐烂很快，地面长不少了野草，树叶落下也铺满，踩在枯黄叶子会发出咔擦响。
独月老先生除了喜茶外，也格外喜欢竹子，竹屋墙角还几丛青竹，笔直修长随风摇曳。
只有简单一间屋，推开门进去，月光争先恐后溜进，风吹来几片竹叶旋转又落在地面，好似老先生在欢迎客人。
谢必先手里的灯笼在摇晃，光线有些忽明忽暗，他避着风挂起来，勉强将屋内照亮。
布置很简单，如传闻一样，生活里是个两袖清风的茶艺大师，有着超脱世俗的思想修养。
旁人煮茶，喜爱金玉堆砌，他煮茶泡茶，所用就是竹具，简雅普通，却又有几分风骨。
“你叫我来做什么。”大晚上的竹林有些冷，林三更揣着手站在一旁，哈欠连连。
他懒洋洋的扫过屋内，一眼都能看光有什么，比他家中还要清贫，小偷进来都能扔两个铜板才走的地步，着实没看头。
“独月老先生身为茶艺大师，生前最为爱茶，号称就没有他没尝过的茶。”谢必先拿起在茶台上放置的竹茶杯，做工精巧，打磨光滑，还刻着两片竹叶，栩栩如生。
物虽不华美，却很受文人雅士喜爱追捧，君子如竹，清华其外澹泊其中。
世人都想要当君子，竹自然也就是他们认为的自我象征，一种以物寄托。
“在独月老先生去世前，上怀县就已经有一种茶在流传，是出自鬼城的仙人茶，传闻很神奇，只要喝上一口就会飘飘欲仙，能治病，能长寿，能保持容颜不老。”
“爱茶如独月老先生，也不知他有没有品尝过这仙茶，去到所说的极乐世界鬼城。”
谢必先好像在说一段无关紧要的事情，林三更听得眼皮子打架，也没听出个重点。
“哦，所以呢？”也就是看两金和涨工钱的面子，他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谢必先看向林三更，凉凉月光罩在他周身，显得清冷又肃然，“自不灭莲心灯成妖害新娘开始，到现在的纸人回魂发生，一环接一环，我们好像被牵引进了一个调虎离山的陷阱，而这仙人茶出自鬼城，前面那些事也与鬼城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想仙人茶就是调查关键。”
林三更抱着手，掀起眼皮，漂亮的凤眸看他，目光淡淡的和平日里的懒散不同，凌厉和压迫感出来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林三更直言的说。
别跟他说为了正义出发，未免太过搞笑了些，且不是他的职责所在，调查出结果不被奖赏反而会被问罪，因为他越线了。
“一周前自安州缴纳的税银押送回城，来到时是凌晨，却在入城之后离奇失踪。”谢必先是欣赏他的敏锐，“我在奉命暗中调查税银被盗一案。”
“税银一旦找不回来，对大唐根基对百姓安稳都会起到威胁。”
“而税银被盗，不管是现场留下的痕迹还是存活的人都表示不是人动手。”
谢必先递出竹杯，看着林三更的眼睛，凛然的说，“林三更，我需要你的协助。”
若非关系重大且棘手，他自不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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