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晨食，马车浩浩汤汤离开王府，皇亲国戚基本都住这一片，但每个府邸占位不小，趁赶路的空档，沈明理收刮脑海中的记忆，和孔玉林说起即将拜访的几位长辈。

大辰开国一百多年，皇室历代子嗣不丰，哪怕铆足了劲生也没造什么百子千孙，给朝廷增加过多财政负担，沈明理合理怀疑这家人是有那方面的家族遗传病，比如他不举，当今明帝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两位公主，曾经的一位小皇子没立住早早夭折，明帝当时心痛不已，罢朝三日，叫人唏嘘不已。

“宗亲里辈分比我大还健在的只有两位老王爷，是先皇手足，闲云野鹤，早就不理俗事，我们等下按规矩敬杯茶就行，那些礼啊袁嬷嬷都备好了，你若好奇回头找她要张单子看看，毕竟以后府里的人情往来都得你操持。”沈明理娓娓道来，慢慢品了口茶，倒有几分贵气。

孔玉林听得认真，温声细语：“妾身定不负王爷所望，只是我初来乍到，还得袁嬷嬷多多指教。”

她头顶没有正经婆婆，太后无事肯定不会三天两头召她进宫，看来看去，只有一个袁嬷嬷需要敬上几分，但也不需要太多，毕竟不是正经长辈。

沈明理看她垂下的眼里闪过精光，若有个算盘，这会儿该啪啪作响了，端着一副温顺无害的模样，实则心里最有主意，懂得如何为自己谋划利益。

有人讨厌她心机深沉，胆大包天竟然敢反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竟然敢抛弃重伤昏迷对自己冷言冷语的未婚夫，这不乖巧，不安分，不像女主，乖巧顺从地代嫡姐出嫁，认命嫁给一个半死不活的陌生人，被婆家刻意刁难折辱后也不生气，反而体谅他们的怒气，默默迎合对方的喜好，婆婆喜欢经文，她就整夜整夜地抄写，伺候用膳时精力不济，不小心烫伤了手，婆婆见状心软，对她态度缓和。小姑子喜欢玩闹，她就到处给她捡风筝，期间不慎崴了脚，小姑子过意不去，不再找茬。

沈明理看完全文一脸迷惑，字里行间充斥着反抗是错的，认命是对的，越反抗越倒霉，认命归顺才会有福报。

他认同女主婚后缓和婆媳姑嫂关系有几把刷子，人在屋檐下，示弱求好不丢人，可他无法苟同女主竟然真心实意这么想的，而书写故事的人也真心实意这么传达的。

从小最不认命的沈明理单走一个字：六。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沈明理收回散发的思绪，下车后回身牵下孔玉林。

晋王府大门早就敞开，世子带着几个小辈乐呵呵地站在门口迎接，一阵客套寒暄后，转入正院，给特意衣着隆重的老王爷和老王妃敬茶请安。

老王妃白发苍苍，眼神不太好了，颤颤巍巍喝了茶后将一顶红宝石镶金的头面交给孔玉林，端的是和蔼可亲：“早日添丁，多子多福。”

孔玉林羞涩地低下头，又抬头应了一声诶，惹得屋内众人会心一笑。

热热闹闹认完一圈人，专门又去了另外一家，一早上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沈明理嘴都要笑歪了，赶紧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靠在软枕上像个没骨头的，慵懒肆意。

孔玉林原本还端坐着，看到他的做派若有所思，也跟着放松身体，抬手揉了揉被头冠压酸的脖子。

时间紧迫，两人马不停蹄奔向皇宫，明帝还在处理政务，他们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一路上，沈明理打量这座庄严肃穆的皇宫，十步一岗，时不时有侍卫巡逻，来往办差的太监宫女皆小心谨慎，不敢大声喧哗，整个氛围沉重压抑，阴森森的，仿佛开了暗调滤镜，毫无生机。

沈明理那点新奇被磨灭一空，中规中矩给太后行了大礼，正巧皇后也在，带着两位未出阁的公主一并见礼。

“婶婶真好看。”小公主笑嘻嘻地夸赞，亲昵地倚在太后身侧，眼里满是天真浪漫，明帝膝下就那么小猫三两只，哪一个都是宝贝，因此两位公主被养得有些天真，不谙世事。

孔玉林低眉浅笑：“不及公主国色天香。”

今天的主角是新妇，沈明理就是个背景板，正神游天际，太后冷不伶仃地点了名字：“你已成家，该为陛下分忧了，少和那些不入流的文人厮混。”

沈明理嗯嗯嗯点头：“您说的对。”

原身好面子，舍得花钱，身份够高，周围聚集了一大堆别有用心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有后，所以肆无忌惮，可旁人不知啊，有心把他拱到那个位置。

明帝无子，早些年文武百官催着广开后宫，开枝散叶，这些年眼看无望，转而开始催促明帝过继子嗣，为江山社稷，早立太子。

原身年轻力壮，又装的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自然呼声不小，他飘飘欲仙，被捧得不知东西，明帝查出他天阉的缺陷，没放在眼里，甚至推波助澜放任他势大，可后面继位的晋王世子心中忌惮，趁乱把他圈禁了，原身后知后觉自己干了蠢事，可又拉不下面子道出自己不能人道，宁愿宅在院子里了却残生。

真是一生要强的男人，人死了，嘴是硬的。

全身上下嘴最硬。

现在沈明理到来，对局势一清二楚，知道男主背后的姜家明面上是坚定的保皇党，其实妹妹和晋王世子情投意合，暗地里上了晋王府的船。

他咂咂舌，皇位好像离他很近的样子。

明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前来宣召，沈明理按下满腔热血沸，垂眸敛去野心，中规中矩和孔玉林携手前往养心殿。

明帝不威自怒，犹如蓄势待发的雄狮，掌握绝对的生杀大权，可鬓边的几缕白发和耷拉的眼皮又暴露他的疲惫不堪，心力交瘁。

沈明理不敢小觑对方，目光真诚的不能再真诚了。

到了这里，孔玉林反而成了背景板，进门规规矩矩唤了声陛下就低眉顺眼立在一旁，不像方才慈宁宫那般长袖善舞。

“自古成家立业，婚姻大事了却，该入朝为朕分忧了。”明帝按照旧例给指了一个吏部比较重要的职位，因知晓他不能有后，同病相怜，就多抬举了几分，

当然这里面有没有立靶子吸引火力的意思，那就不得而知了。

沈明理心想就算是块夹玻璃渣的馅饼，也得给它嚼吧嚼吧咽下去。

定下三日后入职，沈明理和孔玉林出宫，后边跟着一溜太监，抬着几箱赏赐，以示皇恩浩荡。

沈明理应付完明帝精疲力尽，可还有正事没办，只能打起精神，指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丰月楼，邀孔玉林去京城最为奢华的酒楼吃饭。

孔玉林自然不会推拒。

镶着淮南王徽的马车直接牵进丰月楼主楼下，由掌柜亲自迎入最高层的房间：“王爷到来可真是令小楼蓬荜生辉，何其幸哉，今儿小的定拿出最上等的美酒佳肴，还望王爷王妃用的舒心愉快。”

沈明理进门一眼就看到对面敞开的窗户，带孔玉林上前一看，放眼望去，万家灯火，丰月楼另外几栋副楼坐落水上，搭建飞桥互通，檐下桥上挂满流光溢彩的花灯，丝竹管弦，宾客盈门，咿咿呀呀的声音不绝于耳。

好一副盛世太平景象。

当然只限于达官贵人的盛世。

沈明理让掌柜上些招牌菜，忙碌一天费心费力，早就饿了，一顿饭吃完，孔玉林已经悄悄掩嘴打了两个哈切。

沈明理喝了点小酒，打道回府时不慎摔了一跤，成功制造受伤现场，一阵兵荒马乱，结结实实躺在了床上。

在他看似不小心实则精准的控制下，腹部多了一处淤青，看起来极为可怖，太医院退休被请到王府坐堂的温太医混浊的眼睛稍微一转，立马摸着胡子嘱咐道：“王爷近日不宜剧烈运动。”

沈明理满意，使了个眼神，让千石把他今早出门临时写好的几张方子交给温太医。

温太医没说什么，习以为常地收了方子，转身出门时身影佝偻，步履蹒跚。

好不容易平安干到退休，想着找个地方颐养天年，没想到落在淮南王手里，心惊胆战守着他的那点秘密，如今还得帮着他蒙骗王妃，造孽呦。

被蒙在鼓里的孔玉林一无所知，正满心自责地围在窗前，驱寒温暖，美人垂泪：“都怪我，让王爷不小心伤着身子。”

“关你什么事情。”沈明理摆摆手，心虚地盯着头顶幔帐，那方子效果如何还得时间检验，为今之计只有拖字决了。

温太医非常上道，给他开了没啥用的药膏，保证伤口十天半月还是这副骇人的模样。

孔玉林亲自为他抹了药膏，忙活一通才疲倦躺在外侧，吹掉烛火。

沈明理受伤，圆房之事不了了之，孔玉林面上不显，心里难免多想，隐隐不安，悔婚之事已经与父亲撕破脸皮，如今只有依靠王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沈明理：诶呦我摔倒了，偷瞄.jpg

孔玉林：又是没能圆房的一天，郁闷.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