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宋(1 / 1)

老宋是南芽的妈。

但南芽不爱叫妈,由于老宋姓宋,她就常喊老宋。

母女俩一个丧偶一个丧父,在小渔村相依为命了二十来年。

在南芽的记忆中,老宋是个极厉害的女人。

南芽觉得自己的力气已经很大了,老宋的力气比她还大,有次柜子倒了压住了她的腿,老宋急得满脸冒汗,几个大男人都抬不起来的柜子,让老宋一个人抬起来了;

老宋还会读心术。南芽小时候撒谎说作业写完了,老宋捶了她一顿;南芽跟男生打架,撒谎说是对方先动手的,老宋又捶了她一顿;南芽考上好高中,但嫌学费太贵不愿意去,就撒谎说没考上,老宋又捶又骂,把她塞进了高中;

一个土生土长在小渔村的女人,能独自把南芽拉扯大,从小没短吃短喝,还供她读到了大学,她觉得这女人真了不起。

但最近老宋变得很奇怪。

她整天头疼眼睛疼,还开始故意回避南芽,常神神叨叨的,嘴里不知道念着什么。

今早,南芽睡得正酣,老宋把她拍醒,“我买了白切鸡,锅里给你蒸了三个馒头,你当午饭,我有事儿要出门一趟。”

南芽勉强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点头,翻个身又睡过去。

醒来吃了鸡肉又啃了馒头,南芽才被村长告知,今早渔村又来了外人,买了她家的船,其中有个紫色头发、画着黑色眼线、穿得花花绿绿跟个鹦鹉似的男人找到老宋,和她耳语了很久。

最终,老宋和他一起出海了。

有渔民亲眼见到,老宋他们越过了灯塔线,往深海去了。

砰!

什么东西狠狠撞上船身,船猛烈一晃,大浪拍在南芽脸上,猛然把她从回忆中惊醒。

她赶紧回神,费了大劲才稳住船。

南芽茫然四望,可这时海面又平静下来,周围什么都没有,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深夜里的海水是靛蓝色的,目光无法穿透海面,连下方有什么都看不清。风里送来呜呜的声音,像鬼哭。

咚咚咚。

敲击木头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就像平常家里的叩门声,似乎是有什么在敲击左侧船身。

南芽一瞬间绷直身体,把所有看过的鬼片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其中尤以“深夜门前吊着一具尸体,风吹动尸体的脚扣响门板”的画面最为突出。

她双手紧握船桨,探头看向左边,预备发现什么不对就一船桨狠狠砸下去。

海面映出一个影子,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好像是她自己的脸。

她盯着那个影子,风吹过来,水面晃一晃,把她的倒影拂散了,但水里还有个影子一动不动,似乎是张脸。

南芽心里一惊,立刻将船桨捅向水面,激起一阵水花。

但她好像什么也没捅到,水里那影子也消失了。

她盯着水面寻找,身后却突然传来哗啦的水声,紧接着右侧船身被什么压了一下,背后传来咚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有什么上船了。

南芽心里凉了半截,急忙用船桨捅向身后,却来不及了。

冰凉的刀锋贴在了她的喉间。

她微微侧头,借着月光看到一张崎岖瘦削的脸。

这是个身材瘦矮的男人,头大身子小,细眼凸牙,嘴角还长着一颗痦子,怎么看怎么像蝙蝠。

又是个外来人。

南芽恨恨地骂了一句,“阴险!”

要不是他刚才装神弄鬼,她才不会让他轻易得逞!

男人似乎刚经历过什么大战,身上有很多细碎的伤口,衣裳都被撕碎了,肩上有一块很深的淤痕。南芽猜可能是刚才撞上自己的船伤的,这么一想,她心情勉强畅快了一点。

他用刀挟持着南芽,声音嘶哑地命令她,“把船往前划。”

倒是和南芽的目的不谋而合。

南芽一面划桨,一面套话,“你身上有很多伤,前面有什么危险么?你去那儿干什么?”

男人嗬嗬地笑了,笑得像南芽小时候家里做饭用的老风箱,似乎随时要断气。

他意味深长,“前头可是有了不得的东西呢,足以毁掉你这辈子的东西……”

听着他的话,南芽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想起早上老宋叫醒她时的眼神,当时太困没察觉异常,现在回想,那眼神里灰蒙蒙一片,简直是存了死志。

前面到底有什么?

南芽陡然生出一种很不详的预感。她有点心慌地回头望去,可是渔村早已经看不见了,周遭只有黑亮亮的茫茫海面,和一个挟持着她的丑男人。

前方的海域似乎并不太平。往前划了没多久,船身就感觉到了震荡,整个船都东倒西歪的。

南芽抻长了脖子眺望,发觉海水像被什么力量搅动着,涌起一股股急速的暗流。

“是漩涡。我们进去吧,不过你可要小心,刚才我就是被它甩出来的。”男人突然出声。

即使是长在渔村的渔家女孩也从未见过这么汹涌的漩涡,南芽心里紧张得直打鼓,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给人感觉看起来很镇定。

她活动了一下手指,握紧船桨,另一只手把住船身,然后低头看向还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那我奉劝你最好也小心点,管好你手里的刀,万一一个颠簸你不小心伤到我,我不介意和你同归于尽。”

男人有些意外于她的镇定,想了想,还是收起刀,学着她一只手握紧船舷,而另一只手则抓紧了她的肩膀。

南芽被箍住肩膀,气气地白了他一眼,可惜是背对着,他没看见。

南芽徐徐憋住一口气,撑着浆闯进了漩涡。

船身刚接触到涡流,南芽就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船明显不受她控制了,而是随着涡流急速往东北方流去。

漩涡很大,船随着涡流在海上打转,并不断向内靠拢。

那轨迹就像一盘蚊香似的,从外圈旋转到里圈,转得南芽胃里翻江倒海,还被水花劈头盖脸浇了个湿透,狼狈极了,还得努力稳住不让船翻。

不知道转了多久,南芽被水花隔绝的朦胧视线中突然出现了灯光,以及逐渐清晰的船和人影。

漩涡终于将南芽的船吐了出来。木船被一个浪送离海面腾空一米,又重重地砸在海面上,涡流终于平息了。

南芽扶着船舷喘气,她背后那个男人的状况还不如她,趴在船边不住干呕。

南芽勉强观察着四周,她发觉漩涡并不是平息了,而是他们正处于涡流中心,周围依然是旋转涌动的海水,处于漩涡眼的位置反而相对平静。

周遭的海面上漂浮着许多破碎木板,随着相对轻缓的涡流打转。这些大概就是每天清晨被冲回海岸的船只残骸了。

那船的主人呢?

突然有声音道:“哟,命这么大,居然没死啊?”